明月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也不晓得她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令她如斯恐惧。顾老夫人为人仁善宽厚,对待下人和风细雨,她的脸上从没出现过色厉的样子。张管家精明敦厚,不论何时何地,下人见着他都是一脸笑呵呵——顾府治家以和善,就算下人们中间会有些口角,但大体上都是兄弟姐妹和和睦睦的。

阿园带着满心的疑惑,问道:“我记得你,你是侯爷院上的丫头。你今晚这么伤心的痛哭所为何事?可是在侯爷那做的不顺心或是说有人对你不好了?”

明月慌忙地抹干脸上的泪水,低着脑袋摆头摇首,强忍着抽泣的声,吸了一下鼻子,嗡嗡地回话:“奴婢没有什么伤心事,也没有在哭泣,兴许夫人听岔了。明月只是在这里乘凉,若是惊扰到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你这傻丫头,谁会在乌黑的晚上乘凉,况且还下着大雨——你是连个谎也不会说,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出来,不要害怕旁的。”

明月抬起头望着阿园,似乎在审查这句承诺的真实性,或是心中已是在权衡说与不说,嗫嗫嚅嚅,欲言又止。

站在旁边的彩云有些性急了,看不下去明月扭扭捏捏的样子。心里头嘀咕着:“是眼睛不好使还是怎得,没看见夫人手上的提盒吗?夫人也太过善良了,为半路子的事,耽误了正经事。”

明月的眼又出来了,只是还没说个所以然,彩云就直接开口了:“若你有事,就尽管开口,谁人不知道夫人就一菩萨心肠,只要你说出来了,夫人肯定为你做主。若是没事,你还是赶紧回自己的住处,省得受多了夜里的风雨寒气,第二天容易生病。夫人手里提着的是姜汤,还要赶热给侯爷送过去呢,你这一哭,问你也不答,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你这丫头,好生跟人家说话,你这泼辣的言语别吓着人家了。”

彩云撅着嘴,小声嘀咕:“就允她夜里出来骇人,不准我言语上吓人了。”

明月一听夫人是给侯爷送姜汤的,原来侯爷在夫人那里,这下子回旋有望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上,哭道:“夫人,明月真的不知道那是侯爷的顶宝贝的,还望夫人替明月求求侯爷,原谅我这回罢!”

这话是从何说起啊,突然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阿园实在有些懵了。

原来是观言说了她一通,她心有余悸胡乱瞎想了一下午,以为自己要被撵出顾府了,才有阿园撞上的一通。

明月今日将晨春园上下清洁了一遍,侯爷早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交代。不过易之是让她叫几个人一块清扫,但明月这丫头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怕侯爷撞见了她们几个清扫,会看上比自己勤快又伶俐的她们中的几个,到时候冲击到自己,外院唯一女婢地位不保。

因心里存了这个念头,明月宁愿自己忙些,劳累些,也没有叫其他人搭把手。晨春院大,易之的藏书又丰富,再说易之这人极爱清洁,目光所到之处绝不能有丁点尘灰。明月一个人忙上忙下,等到她忙完了,已经是下午的时辰。腰酸背痛,她一松懈下来浑身的疲惫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她连饭都没去吃,在院子里小憩一会儿。

想着的是稍稍休息一下,兴许是她太过于疲倦了,这一稍稍的休息醒来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了,还下着大雨。

眼见雨没有要停歇的架势,自己也不可能一晚上待在侯爷的书房里,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寻思找一件照明的灯笼和雨具。

满室除了书柜旁边的琉璃灯盏再无第二件可以用来照明的灯笼了。琉璃盏内以前惯养金鱼自,但自两条纷纷命丧夫人养的肥球手中,侯爷就再也没往里边养任何活物了。明月在易之身边服侍久了,晓得易之长着一副温恭和善的性子,也就有恃无恐起来,胆子壮起来。心里认为就算侯爷知道了,也不会因为一盏名贵的灯而发难下人。明月提着琉璃灯出了院子,雨天路滑,她一不小心就跌倒了。恰巧遇上来晨春园的观言,观言看见他明月跌倒了,叫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可有摔伤哪了?”赶紧跑到来把她搀扶起来,将滚落在草甸上的灯笼拾起来,准备递给明月,等他看清楚了那是什么灯时,脸色陡然大变。

阿园一听心里头清楚了大半,还是问了句:“你说观言要将你撵出去,是因为一盏灯笼。那灯笼可是时常挂在侯爷书柜边上的糯汁琉璃瓶花灯?”

明月点点头说:“是,奴婢真的不知道那灯对侯爷那么重要,要是知道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碰啊!”

阿园忽然想起了,东子也有一次因为这灯遭他说了一顿,肥球把他圈养在瓶中的鱼弄死了,他担心的还是那盏灯。她当时就奇怪了,不过这个疑虑在易之笑说将灯送给她用,也就没放在心上。

更深层的记忆因为深种疑惑人的深思破空而来,阿园记得某年的一天,自己还是个待嫁闺中的少女,还没嫁到顾府来。她从虎子口中知道有个女的,在上元灯会上送了一个漂亮的灯给他,她还不相信特地来顾府寻找易之问个清楚,门卫大哥跟她说易之不在跟一位送他漂亮宫灯的女子走了。这一切的陈年往事一件一件的浮现在脑海里,她有些怀疑易之对她说过的话,为她做过的事哪一件是真的?

他对自己的好是源于爱吗?若是爱情的话,那爱屋及乌的宫灯又算怎么回事?还是说对已经娶她为妻的现实的一种妥协。他心里还装着对王姑娘的依恋吧,那毕竟是他头一次心动的人啊。如果一世一双人的话是真的,那自己又算什么?只是出于无奈的责任吗?

换做是谁也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坊间的流传他大婚前还不死心地去找过王姑娘,是真还是假?易之对她说过情意绵绵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与易之虽然是自幼相识,换成大人常说的话,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这种叫法,阿园心里是暗暗欢喜的,她总觉得他两之间的情谊那是打小种下来的,有人会将自己和他放在一块,这就是一种牵绊啊。他人都觉得他们会是一对,她也暗许。说的人多了,她自觉的将易之当成自己的命运。

可是,后来都不一样了。她碰上的每一件不期而遇(现在时间22:02,休息十分钟)的事情都在否定她的认知——也该是如此,以往种种有的关联,只是他的修养,也是源于一个孝子对母亲命令的遵从。就算那年的上元灯节,自己对他予取予求,(现在时间0:31)自己时常会扪心自问,他对自己的耐心有多少不是修养的压抑——哦,对了,一切纠缠不清的源头就是那年的灯会了,自己一时贪玩,反倒成全了他们相遇,这才叫缘分,冥冥中注定的水到渠成,迥异于生拉硬扯的牵绊。

阿园忽然感到身上有股阴浸浸的凉意,沉沉的雨夜忽然惊现一道闪电,银白的光照亮阿园惨白的脸。跪着的明月许久不见阿园有所回应,心中诧异,抬眉觑了一眼阿园。阿园腿脚一软,多亏了彩云在旁边,有个人搀扶不至于跌倒在地,彩云见状吓了一大跳,沉声道:“明月妹妹,你安的是什么心,看见夫人成这样了,你心里头会舒服吗?深更半夜的,你有委屈大可去别处宣泄,偏生寻到这处!”

明月吓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辩解些什么,夫人会有这般强烈的反应是她始料未及的。她顿时觉得自己跟侯爷夫妇俩人犯冲,牵扯到侯爷惹上事儿,这会子撞见夫人也闯了祸。

冰凉的手搭握上彩云的手,彩云明白夫人的意思也就偃声息气了,没再痛责明月,事已酿成,多说无益。阿园命萍萍去明月的住所取雨具与灯笼来,好让明月尽早回去歇息。明月临走时,阿园让她放心,自己明儿一大早会跟观言说一说,你既然是无心的,观言也不是个会揪住不放的人,夜已经深了,好言催明月快些回去。(现在时间03:04,休息十分钟)

阿园太息一声,凝视手中的提盒,说道:“我们回去吧,耽误这么长的时间,姜汤还得赶热乎的给你们侯爷送去。”

彩云听她五味杂陈的叹息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替阿园难过。走在甬道上,彩云心里琢磨用怎样的一番说辞宽慰夫人患得患失的心。这次情形,她太熟悉了,旧年的重阳佳节时侯爷与夫人两人就为旁人闹过。

“夫人,兴许是观言那厮小题大做了,这样的小事着实没必要挂在心上。陈年烂芝麻谷的事,兴许就是侯爷随手一放在那便忘了。夫人就别疑心侯爷了,夫人您也亲眼见着了,侯爷一回家就是往咱门芳歇阁跑,特意换了件干爽的衣服——这些细节,还用明说吗?”

阿园恍若不闻,一言不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伞外的雨打湿了她肩头。彩云知道她那犟脾气又上来了,听不见去别人的话。彩云也不管其他,追上阿园的步子,萍萍人小步子短,两个大人在疾走,她只能小跑。

彩云说:“夫人圈地为牢,着实不值当啊!”

半晌,阿园停住脚步,望着提有“芳歇阁”的斗方,这三个包罗着阿园的肌骨,易之的气韵。当时,易之握着她的手写下三个大字。

“我……知道!”

易之已经入睡了,阿园望着他安静平和的俊脸,她抬手想去轻轻的碰触抚摸他的眉眼和唇瓣,但是半途中又缩回去了,终究没能。一道雷鸣响彻夜空,阿园如同一个没有温暖,寻找温暖,汲取温暖的幼兽,她靠近沉睡的易之,耳朵贴在易之的左胸口处。心脏的律动无比真实就像他温暖她由内而外的凉意。

“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珍惜你,爱你,夫君!”也只有在夜深阑静,四周无人时,才肯吐露自己的芳心。她不是逐浪春风中的桃李之花,她就是一海棠。

易之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叫了别人的名字。

“韫玉——”

要知详情,请听下回再叙,我要睡觉了(现在2017年5月8日0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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