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汁琉璃瓶花灯极为珍贵罕见,可贮水养鱼。映衬着烛火,鱼在粼粼火光里嬉戏游玩,是十分的剔透可爱。

黄岩有个古玩家,曾以千金购之,放在家里终日把玩,爱不释手。一家仆给他书房掸尘时,不料将此瓶碰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古玩家将那个家仆鞭挞得几乎至死,悲叹道:“吾平生家计尽在此,今被奴窃矣。”

易之在灯内养了两条鱼,并吩咐他的贴身小厮,观言照料好,每日勤换水。水不能是古井的沉水,须得放太阳底下晒上几天,然后换水。

易之在想,能有这花灯者必定是富贵人家女儿。也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家的千金,竟出手如此阔绰,赠送他一个琉璃瓶灯。

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家送他一个价值不菲的宫灯,如此怪举,另易之百思不得其解。观言见自家小侯爷易之盯着上元时节买回家的宫灯出神,不禁问道:“小侯爷可是有什么烦恼?说来与观言一听,也许小的能想出来,也好替小侯爷分忧呢。”

易之回过神来,竭力地措辞:“可曾有人送你东西过?”

观言不知小侯爷为何突然问他这个,回想了一下:“当然,府上的兄弟时常会送小的壶酒啊,新出的画本啊,还有阿娘会给小的带些衣物来啊。”

“不对,不对……你再想想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人,或者其他身份的人,你再仔细想想。”

观言仔细想想后,确实不知道小侯爷所指向何事,叫苦道:“哎呦,我的小侯爷,你就饶了小的吧,这样叫小的干想,您又不说个头目出来,小的哪里知道你要什么啊。”

“糊涂东西,平时挺机灵的,怎么我问你一个事就犯糊涂了。那个……母亲房里的侍奉丫鬟,名唤春香的。你们俩不是好上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难道她就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今年上元节就没送过什么东西给你?吃食也好,玩物也好,难不成没有一件物什?”

观言被易之的无名发难给哄住了,抬衣袖擦额头的密汗。但仔细一想,他笑了。转头去瞧那个叫小侯爷出神的宫灯,哎呦一声,拍手说道:“小侯爷,你直说明白便是。何必拐个弯子来问小的,小的愚钝。春香确实送了小的物件,是她亲手做的花灯。她还跟小的说,灯就是等。等着小的有一日上门娶她呢。”

以上说辞纯属是观言见机瞎掰扯的,就是想说到小侯爷的心尖去,看小侯爷是如何反应。看来这上元节小侯爷没白逛,遇上了心仪之人,而这心仪之人还送了小侯爷一盏宫灯。定是两情相悦,这未来的侯爷夫人,必是个奇女子,才叫侯爷对着一盏灯就发呆。

易之没发现观言的促狭小眼神,喃喃自语:“春香送观言的也是花灯啊,难道那姑娘也是叫我等她?我不知她何处,她不晓得我何人,叫我如何等呢。”

易之听到观言没忍住的笑声。观言见自家小侯爷魔怔了,才没忍住的。

易之明白了那是观言在捉弄自己:“好啊,你个观言,竟把笑话搬到了我的头上,仔细你的皮,我总要叫张管家辞了你。”观言连叫不敢,但还是一个劲的傻笑。易之气得赶他出去,省得碍眼。

上元节上,顾易之摘下面具的,自称是王韫玉的姑娘。不是旁人,而是当朝王守将军的独女。

说起王家韫玉,这姑娘可来头不小。堂姑母是正备受恩宠的贵妃娘娘,当今圣上还曾欲封她为仅此于皇后的皇贵妃,可惜了朝臣没答应。娘亲是圣上的姑母,大长公主的女儿。

当今圣上自幼失恃,是大长公主一手抚养长大成人,因而圣上对她十分的敬爱。相传大长公主的家奴仗势杀人,当时担任京畿令的郑直带人擒拿欲杀之。

大长公主哭诉与圣上,圣上召见郑直为太长公主说情,动之以亲情,晓之以人伦道理。郑直拒不答应,圣上无奈将自己喜爱的朝贡之物,东海蛟珠以利诱。郑直目不视之,圣上开口大骂:“如此迂腐,非能居于庙堂。”

郑直朗声道:“陛下立法治国,普天之下莫不敢从。但凡知法犯法,法不开外,皇家与应庶民同罪。若是有法不能依,执法不能严,要法又有何用!臣自去之!”说完摘下官帽,叩拜后径自离去。

后来圣上还专程拟旨,叫宫人送到郑直府上,顺捎上了官帽。大意叫郑直好好保留官帽,大越还需要忠心耿介,刚正不阿的强项令。郑直的“强项令”由此闻名天下,从此只闻“强项令”不知“郑直”。

大长公主的家奴最终被绳之以法。在国法上,天子不能与白衣同,为人君者不能不为国家思虑。顾裕没能帮上姑母,心里很是愧疚,对大长公主也就愈发的恭顺了。对大长公主的外甥女,贵妃的侄女王韫玉,从小被别提有多宠爱,更何况顾裕儿子多,女儿少。

王韫玉这边又是个什么情况呢。王韫玉自从回到家里,较平日里徒添了分心思,一天要去府邸外看上好几次,似乎是在等什么。她的丫鬟柳儿见自家姑娘近日里有些异常,就问王韫玉,可是府外有事等着差人去办?

王韫玉摇头,说柳儿不会晓得。又问柳儿近日府上都有哪些人拜访爹爹,柳儿说了几个人名,就是没个姓顾的。干脆问柳儿:“最近可有姓顾的人来府上吗?明面上的也好,私下的也好,可有这号人物没?”柳儿摇摇头。

王韫玉纳闷道:“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送了等给他,难道就没东西往来吗?”

柳儿就问王韫玉是谁,王韫玉也不扭捏,爽朗的就回了:“顾府上的小侯爷,名唤顾易之。”

柳儿笑道:“原来叫姑娘这几日魂不守舍的是那位小侯爷,那就不奇怪了。也就那个名满京城的小侯爷能入咱们姑娘的眼,这确实是个俏郎君,与姑娘正般配呢。”

“他能入我眼,可人家眼界高,还看不上你家姑娘呢。”

柳儿心想:还有这样的。又问是何缘故,王韫玉就将上元节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柳儿听。

柳儿说:“姑娘挺聪慧的一个人,怎么想不到这层呢,可真应了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柳儿卖关子,王韫玉等不了,催促她快说。柳儿打量自己家的小姐,笑道:姑娘不曾闻关心则乱吗?姑娘知道他是顾府的小侯爷,但姑娘当时没告诉他,你是王府的千金小姐呀。姑娘投人家以桃李,人家就是想报之以琼琚,也没个门路呀。姑娘没告诉小侯爷你是哪个府上的,就说了个【王】姓,这大京畿的王姓可多了,难不成要小侯爷一个一个的叩门询问,然后成全她人的美事?”

王韫玉虽出身武将家庭,但终究是个闺阁女子。她脸皮刷的一下红了,追着柳儿就掐:“好你个小蹄子,别让我逮着你,给你一顿好果子吃。”

柳儿一边躲,一边嚷道:“难道姑娘就不想听听柳儿的主意吗?姑娘就一直这样空等下去吗?”

一阵追逐,柳儿娇喘连连,王韫玉倒没她那么厉害。停下来,掏出巾帕子擦擦香汗,整理了自己的仪容鬓发,那才开口说道:“你且将功赎罪罢,我倒听听,否则还是没完的。”

“是是是,若柳儿出的是馊主意,姑娘再罚也不晚。小侯爷是因为不知姑娘是何人,住在何处。姑娘就让小侯爷知道,你是谁,家在哪。”

“道理是晓得的,可是怎么让呢?如何让法?”

“这不是离元宵没几天吗?想必大家还沉浸在当日盛会里。姑娘可以下个帖子,以灯会诗宴为名广邀贵族大家,同时邀请小侯爷。这样即不引人注意,又能再次与小侯爷相逢。到那时小侯爷不就一眼识得姑娘吗?”

王韫玉思索,她有些顾虑:“他会来吗?若是不来那不就白折腾了。”

柳儿又说:“小侯爷断不可能不来,他可是夺得过诗魁的。如果姑娘依旧不放心,给点隐语不就妥当了,比方说在书信里画上姑娘戴的面具,或者花灯呀。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姑娘就是花灯故人。若是小侯爷对姑娘有心,小侯爷必定答应赴宴的”

王韫玉听得连连点头,大赞柳儿:“好你个柳儿,感情平日里是装愚笨的,原来是个智囊袋。你这些从是从哪里里学来的,长本事了。”

“好姑娘,你就别打趣我了。有那个时间还不赶紧的置备帖子。姑娘若是真想知道,以后姑娘就时常跟着奴婢去听戏本子吧,里面的东西可多了呢,有姑娘想学的。”

易之在后花园里跟着孙铁头练剑,贴身小厮观言过来找他,现在立在一旁等着易之把整套剑法练完。练完了后,易之送走了师傅,就问观言找他何事。

观言递给易之信封,上面题着:顾小侯爷亲启。簪花小楷写得高逸清婉,流畅瘦洁,有碎玉浮月之韵,易之登时联想到了那位自称是王韫玉的姑娘。打开一看,尾处署名还真是那位佳人的闺名。她还有心画了一个宫灯,正是她送给易之的那个,这下就确认无误了。

易之一把将佩剑丢给观言,拿着信封开心地跑了,空留观言在后面大喊:“小侯爷,衣服还挂在树上呢,小心着凉了。”

易之心里澎湃得很,哪里顾得上观言说了什么。立马跑到书房里去,铺开白纸,用镇纸压着。见观言追了上来,冲他吩咐道:“别管其他的了,快来替我磨墨。我要给王姑娘去信一封,人家送了我东西,我却半个字也没给人送过去,于礼不合。今日她来信,这是个契机,待会你帮我送去,务必亲自送到人家手上。”

阿园有时会搭上同村人的顺风车来京畿,最主要是看看易之。每每不是在皇宫就是出去了,没能见到相见的,她非常沮丧。频频无果,她就问家丁:“小侯爷最近很忙吗?为何我频频不能见到他本人?”

家丁也是有什么说什么:“小侯爷确实很忙,比以往忙多了。王将军的千金经常回来找我们家的小侯爷,小侯爷经常与她一块出去。上一次就是参加流觞曲水会晚回府了,姑娘才没等着。”

“王将军的女儿?怎么不见小侯爷以前提起过呀,是何时时候交的文友?”

家丁见吴家与顾家交情不错,也没什么防备:“这就不大晓得,听说是在上元节上认识的,那王姑娘还送了小侯爷一盏宫灯了呢,那灯可漂亮了,小侯爷现在还留着呢。吴姑娘,你与小侯爷一块过的节,你不知道吗。”

阿园回想起灯会时,好像易之的手上确实拎着一盏灯,当初还以为是他自己买的,原来是佳人送的。阿园回去的时候问虎子,她觉得当时虎子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但又止住了,也许他晓得自己不晓得的情报。

虎子开始怎么都不说,后来没办法,阿园逼得紧。就把自己寻阿园时看到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并发誓说:“小侯爷以为那人是你,采摘下的面具的。可那名女子也太不矜持了,竟然送给陌生男子物件。”

阿园一开始并不死心,她又去了京畿,想当面问清楚。谁知这一次京畿之行就让她彻底死心。

她开始在顾府门前一直晃悠着着,听见马蹄声她就躲在一铺子边上,他看见易之先下马车,后面的姑娘也追下马车。那姑娘想必就是家丁与虎子口中的王姑娘,王姑娘把易之拉到顾府外院的一个僻静角落里,有树挡着。只见王姑娘踮起脚在易之脸上亲吻,易之也没抗拒。阿园的眼泪顿时流下来了,吓得铺主不轻:“姑娘你在我这无端的哭是为何啊,我还要做生意呢。”

“我心痛不行吗?不就是包子生意吗,给我来两个。我难受,一难受肚子就饿。”

“你在这守了一天了能不饿吗?不难过也饿啊。”

阿园边啃包子边回家,路上行人见她好不凄凉。阿园一回到家就将兔儿灯绞了,给扔了。从这以后,阿园再也没踏进过顾府半步,也不想见那个人了。

杨氏对女儿的转性,颇为奇怪,还归咎是因为又长了一岁,大了的缘故。吴化就不同了,打小热衷小侯爷的阿园,突然绞了视为珍宝的花灯,还有不再嚷着要去顾府,他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其实他认为这样也好,省得女儿不自量力,一身蛮劲,撞得头破血流。既然都是疼,那晚点还不如早点。那样的人家,哪敢奢想,更不敢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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