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疑惑,只浮现了一瞬间,松田阵平就立刻收敛起来,然后谴责了一下自己。
哪怕在某些方面、有些怀疑日向合理,但也不能这样毫无根据地揣测对方。
日向合理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用眼神表达了一下‘你怎么又突然狗狗祟祟了?’,但也没说什么,继续表情平静地跟着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
松田阵平日常无视了这个眼神,一边开车,一边从善如流地顺势把行程走下去,“小日向提前知道吗?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在获得反驳之前,他强调,“一点都不惊讶哦,表情很平静,还没有在摸‘大哥’、却看到我时那么惊讶。”
然后没有获得反驳,获得了一个平静到他忍不住转方向盘的眼神。
日向合理进行日常敷衍,“你只转述了一些情况,没有现场经历那么有代入感。”
最重要的是,他其实不怎么在乎那个命案的死者多么离谱、凶手和嫌疑人又是多么的离谱、情节又是多么的离谱,更对探究死者头上的绿帽子没什么兴趣。
又看不到父子相处,没有参考价值,不需要过多关注。
不过,有一点很重要。
凶手和死者其实并不是真的父子关系,顶多是个名义上的父子关系。
松田阵平讲述到这一点的时候,日向合理特意地打量了他的表情,发现他的重点在‘三个人,居然凑不出一对真父子/父女,震撼’,而不是‘凶手居然鲨死了死者,震撼’。
那就说明,这是正常行为,哪怕不是正常行为、也是属于可以接受的行为,其他人最不能接受的点,大概不会在于双方的身份,而是在于鲨人这一行为。
日向合理不怎么在意这个。
所以,那个代号任务就是正常的任务,不过夹杂了一些诡计多端的首领和琴酒,狗毛有点多。
松田阵平分神打量了一下他,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内容,不得不承认确实,哪怕是全程详细的转述、也没有亲临现场那么震撼,更何况只是粗略地提一些大体情况。
于是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最近要跟着广田小姐去大学参观吗?”
说完,松田阵平自己眨了眨眼睛,缓慢重复,“你不是说要跟着广田小姐去大学参观吗?怎么独自以任在警局附近?”
怎么在警局附近?这里压根没大学啊!
……也没有犬类大学。
教导犬类知识的地方,不在警局附近。
刚刚带日向合理走的时候,日向合理也没有提出一些‘广田小姐在附近,叫上她吧’之类的异议,而是就像自己单独一人行动的一样,没怎么犹豫,就无所谓地跟着他走了。
可能不是就像自己单独行动一样,而是就是自己单独行动。
那么问题来了,关于日向合理那句‘我最近没空,要和广田小姐一起去大学参观’,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根据‘和高智商边牧相处准则’的第一条,当产生某种怀疑的时候,不要怀疑,大胆地肯定自己,那就是事实。
还是那句话,能产生怀疑,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东西。
车内的气场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日向合理瞥了一眼驾驶座,随口道:“广田小姐上午有事。”
他又顺理成章地继续往下打补丁,“所以搭了一辆顺风车来警局附近转一转,你昨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把为什么在警局附近的补丁打了,以及,他不知道松田阵平到底到多久了,反正提前预警,把从琴酒车上下来的补丁也打了。
虽然,在松田阵平开口说之前,他压根不知道这附近居然有警局。
松田阵平提取重点,“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结尾,语气有些上扬,看起来没有沉迷怀疑,而是相信了。
日向合理再次瞥了一眼对方,和对方一头黑色卷毛对映的、是白色的牙齿。
大多时候,松田阵平好像一直在高兴,一高兴、就有概率笑出白色的牙齿,还有概率笑出一脸灿烂,不过后者的可能性有点低。
对方嘴巴张开的弧度还是有点笑,看不出来哪颗是假牙。
不过对方这么爱笑,日向合理确定了,那个把松田阵平假牙都揍出来的警方人员,一定是精准打击,真的是故意揍脸的,可能也是觉得松田阵平笑起来太欠揍了。
他同样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应下来,“是的,我是来找你的。”
又继续打补丁,“本来只打算在警局附近看看,如果你们忙的话,我就自己转转。”
松田阵平把‘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的问题咽回去,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今天没有突发案件,我们还打算庆祝一下圆满结案,就是那个书店的爆/炸案。”
“小日向来的刚好。”
不,一点都不刚好,有点倒霉。
日向合理敷衍地点了点头,他刚要开口敷衍出一些日常话,就听到松田阵平放在方向盘旁边的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新讯息,于是顺理成章地把话吞回去,又习惯性地把帽檐往下拉了一下,礼貌性地移开视线。
然后,他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他快速低头瞥了一眼,发现是广田雅美的讯息。
[松田警官刚刚突然询问我在哪里,又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行程规划,比如在开学前、和你一起去旅行。
我回答最近想和你一起参观一下大学,不过今天上午有事、所以没有和你一起行动。
你和松田警官在一起吗?遇到了命案,在接受盘问吗?]
哦豁?
快速看完这条讯息,日向合理没有抬头,而是用余光瞥了一下松田阵平,刚好捕捉到对方收回的视线尾巴。
他平静地摁手机摁键回复:[不是命案,不过是盘问。]
摁键的时候,他能听到自己缓慢摁动摁键的声音,也能听到旁边有一道很快速的摁键声。
两种摁键声的节奏太鲜明了,很好区分,在对方停下的时候,他也刚好停下,摁发送键。
发送后,他抬头,若无其事地和松田阵平对视,他平静地微笑了一下。
松田阵平也若无其事,一点也没有心虚或者解释,同样镇定自若地微笑了一下。
双双假笑不到三秒,松田阵平的手机提示声响起,再次提示收到了新消息。
日向合理又低下头,默默数了几个数,手机便震动起来,提示收到新讯息。
广田雅美:[你们要去参加聚会?松田警官问我有没有时间。]
看完这条简短讯息的时候,他听到松田阵平的声音,“我问了一下广田小姐现在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来参加聚会。”
对方笑起来,“嘛,毕竟大概率会变成联谊性质,未成年参加的话,要有家长陪同才行。”
笑容一如既往的正常,还有点促狭。
再细究下去的话,松田阵平面对那位老板时、态度也和面对朋友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是演习、有几分是真实。
是‘把老板当朋友、顺便再操心一下老板父母的案件’,还是‘关心老板父母的案件,于是和老板交朋友’。
当然,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把老板当朋友。
同理,日向合理也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想和自己做朋友,还是像对方误会的那样,以为他是想当什么正义之辈、于是先和他拉近关系。
这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
就算松田阵平是真的单纯想和他当朋友,大概率也是因为‘日向合理是一个父亲失踪、母亲去世,还差点被母亲带走,在东京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亲戚和朋友,和同学的关系也很疏远,是需要关心的可怜未成年’。
也是基于警方人员的职责。
后者,把他认为是潜在罪犯、所以先提前拉近关系,就更是出于警方的职责了。
而之前的那些医院的照顾和谈心、推荐警校、一起参加新年庆典、一起在东京游玩,甚至是前几天,对方慰完提醒他注意分寸、不要一不小心越界,也都是出于警方的职责。
对于弱小的孩子、给予关心与照顾,对于潜在的罪犯、要加大关注和警惕,对于已经是罪犯的存在,则毫不犹豫地进行逮捕。
这种警方的职责,已经刻进了松田阵平的行为准则了,所以就造成了一种状况。
松田阵平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真心,但同样,也都是出于警方的职责。
这两种东西已经杂糅在了一起,这也是日向合理绝对、绝对不会和这位卷毛警犬,成为真正的朋友的原因之一。
“你醒醒,”他同样一如既往地随口反击,“广田小姐也是未成年。”
松田阵平表情夸张的呆滞了一秒,缓缓推了一下墨镜,“……好像是的。”
“没办法,”那种呆滞表情被缓慢切换成了沉重,对方的肩头也相应地往上抬了抬,作出担任的动作,“只能由我这个靠谱的成年人,来肩负起两位未成年人的责任了。”
“那么决定了,把联谊当成自助餐!”
……
日向合理平静叹气。
“松田警官,”他忍不住提出最直击灵魂的质疑,“这样的你,当初是怎么理直气壮地建议我和青梅竹马恋爱的?”
松田阵平诧异侧首,“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
松田阵平这种人,凌晨四点还在快乐上班,早上七点就精神旺盛地欢呼结束了工作,把联谊当成自助餐,不是已经把工作刻进了血液和DNA吗,怎么可能还会有‘爱情’这种观念?
在这种人的字典里,就应该没有一点爱情的痕迹啊?
这不科学。
这不合理。
日向合理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让卷毛警犬自行理会复杂的眼神含义。
“……喂喂喂,这是什么轻蔑的眼神,你是在怀疑我的智商吗?”松田阵平作了一个大受打击的轻微动作,又立刻继续照常地开车,只用强烈的语气谴责,“我智商很正常的好吗!”
“而且,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不会靠近。”
对方耸肩,“我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找恋爱对象啦,只会给对方带来负担。”
随时会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跑路去突发现场,很可能二十四小时不在,四十八小时在指挥现场,紧张又急迫地揣测罪犯的意图,轻松地拆弹,再加上欠揍的笑容和警方的工资。
确实,非常、非常不适合恋爱。
日向合理忍不住回忆自己父母的相处模式,然后认真地点头赞同,“确实,你不适合当恋爱对象,只适合当儿子。”
特别是那种恩爱父母的儿子,那样,父母会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见不到儿子这个电灯泡,松田阵平一定能当得很称职的。
松田阵平:“……”
对方把车开进停车场,幽幽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认知有点错误。”
“不是,没有,你想错了,”日向合理立刻意会,并且给予强烈的否定,“我没把你当儿子。”
松田阵平再次:“……你说出来了。”
车子停下,他看了一眼手机,轻松道:“萩他们订好位置了,给我们留了两个最里面、可以专心低头吃饭的位置。”
“不过广田小姐还没回复我的邀请,某位智商很高的侦探先生,请问您有什么看法呢?”
日向合理一边开门下车,一边摁键回复,同时头也不抬道:“我觉得你很欠揍。”
对方也下车锁门,得意扬扬地晃着尾巴转过来,笑容灿烂道:“也很敏锐哦。”
“也很可爱和高智商。”日向合理面不改色地回答,收起手机。
没过几秒,松田阵平就收到了消息,对方举起手机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分享道:“广田小姐说现在有空了,可以来参加。”
他们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松田阵平像是若有所思一样,自言自语道:“不过好像有点奇怪欸,你一回消息、广田小姐就答应了,好巧。”
尾巴,得意扬扬地竖起来了。
不过这只是表面,日向合理估计如果对方真的是警犬、现在肯定立刻围在自己周围嗅个不停了。
他再次平静地叹了一口气,睁着眼睛胡扯,“有没有一种可能,广田小姐比较在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界限,所以在类似的事情上、会先询问我的意见。”
“类似的事情上?在和小日向朋友有关的事情上吗?”松田阵平立刻敏锐追问。
“不,”再次给出否定答案,日向合理道,“你可以关注一下前面的重点,广田小姐是比较在乎人与人之间交往界限的那一个人。”
有比较在乎人与人之间交往界限的人,就有比较不在乎交往界限的人。
后者是谁呢?
他平静地看向松田阵平。
对方立刻转头,作出闻嗅的动作,一本正经道:“啊,电梯里的味道好像有点奇怪,小日向有没有这样觉得?我闻到了,是心虚转移话题的味道!”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日向合理又平静地收回视线,再次叹了一口气。
松田阵平却逐渐收敛了开玩笑的表情,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眉头也皱起来,他又在空中闻嗅了几下,若有所思地道:“咦,好像真的有奇怪的味道。”
“像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