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孩子的神情。

刚刚进门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能这么快就醒,主要是医生明明说了,对方的体质有点特殊。

平时就体弱、又吸入了过多的一氧化碳,再加上之前服用了安眠药,和送到医院的抢救措施,估计晚一两天醒都是正常的。

谁知道会醒这么快。

推开门的时候,阳光淡淡地洒在病床上,那个孩子正在抬头看吊瓶,不明的药水一滴滴地滴进管道,顺着静脉流进他的血液里。

那个孩子的表情很平静,没有‘被母亲喂下安眠药、一起上路’的悲伤痛苦,也没有劫后余生,更没有自愿和母亲一起离开、结果自己活了下来的不甘。

只有平静。

平静得仿佛今天是正常的一天,他刚刚睁开眼,要去上学,甚至没有迟到。

太……怪异了。

现在也是,明明连外人说出口的话,都要再三地斟酌和组装语句,但是当事人却很平静。

当然,也不全然是平静,还夹杂了一些‘原来如此啊’的轻微恍然,不过很不走心。

有点像‘同学大力安利某个作品,并分享作品里的一些内容,当事人不感兴趣,但碍于社交礼仪、不得不听下去,还要应和’。

是的,就连这种恍然都是出于社交礼仪性质的。

……这个少年知道自己母亲要做什么,并且心甘情愿地喝水了?

松田阵平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但是就算如此,也不应该如此平静,很不在意。

他沉吟了片刻,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收回来,顺便把其他所有的话都吞下,简单道:“先吃饭吧,你应该饿了吧?”

日向合理把目光投到便当上,他再次道:“谢谢。”

松田阵平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帮他打开便当,然后叮嘱道:“医生说你刚开始可能没胃口,等会儿如果不想吃了,可以停下。”

便当应该是从医院食堂直接拿的,盒子上还印了‘米花中央病院’的字样,说实话,没打开便当之前,日向合理还是蛮期待的。

毕竟他昏迷了那么久,中间没有吃东西,只在回家的路上吃了一个三明治,就算输的液中有补充营养的,也对填饱肚子没什么用。

可那要是正经食物才行。

打开便当之后,日向合理迅速清心寡欲起来。

眼前的便当里,几乎都是粘稠稠的物体,就像是揉碎的土豆泥一样,还有一小份的汤,也橙黄粘稠的。

加上松田阵平刚刚说的医生叮嘱,日向合理有理由怀疑,医生其实很清楚、这种便当到底有多让人食欲不佳。

他盯着自己的便当看了一会儿,又去看松田阵平的便当。

那份便当里有米有菜,还有天妇罗和鸡排,米饭上还画了有虎牙的笑脸,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日向合理:“……?”

怎会如此。

被他默默盯了两眼,松田阵平不得不解释,“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正常的食物。”

行吧。

还好留置针在左手臂,日向合理抬起右手,慢吞吞地用勺子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尝。

味道还行,就是吃起来很粘稠,嘴里也有黏糊糊的感觉,他又挖多了一点,才疑惑道:“松田先生不是没想到我会醒吗,怎么带了两份便当?”

“万一你醒了呢,现在不就有作用了吗。”松田阵平解释了一下,然后看了看他皱眉吃便当的表情,低笑出声。

“噗……咳,可惜没联系到景那家伙,不然你就不用吃这种便当了。”

日向合理用勺子戳了戳汤,理智地放弃喝它,“景?是松田先生的同事吗?”

“是同届的朋友啦。”松田阵平又抬了一下头,然后就忍不住扬眉。

“喂,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便当戳个遍,然后再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已经吃完了?”

都是小孩子时代过来的,看一眼日向合理慢吞吞戳便当的动作,他就能看出来日向合理已经丧失食欲了……对方开始随便揪住他的话,加深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就是佐证之一。

不过这种把戏,他小学的时候就不再用了,没想到对方还在若无其事地用。

和刚刚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表现对比,这种小把戏,反而更符合孩子一点……咳,十几岁也是小孩子嘛。

在他的注视下,日向合理戳便当的动作一顿,乖巧认错道:“不好意思。”

然后继续吃便当。

松田阵平又开始想念诸伏景光了,以对方的厨艺,就算是病号便当,也绝对能让这个小子乖巧吃完、一滴不剩的吧。

就是不知道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最近究竟在搞什么,就连聚会也不来。

互相丧失食欲地吃完饭,松田阵平掏出手机,然后确认道:“你现在状态可以吗?”

“……如果可以的话,你需要接受一下询问。”

询问,只是委婉一点的说法,其实就是要完整地叙述一下事发经过,类似做笔录。

受害者刚醒,就要这样,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按照程序来说,照例询问一下,走一下流程,很正常。

微妙的是,在此之前,松田阵平接到了同事的电话。

同事问他,那个孩子醒了没有,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对方就开始状似无意的抱怨。

说上司实在太麻烦了,突然发下来一份关于未成年的案卷调查,想要抽调几个未成年相关案件着重调查,其中就有日向合理这个案子。

所谓的着重调查,是指直接发下来一个表格,询问日向合理案发经过的时候,问多少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可以随意自己发挥,但一定要把表格上的问题问了。

比如你母亲那么开朗、却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是因为你吗?就算你不知道原因,你也不会因此羞愧吗?

再比如,没有随母亲一起死去,第一感受是什么情绪,是庆幸吗?

还有,得知母亲去世,会伤心吗,不伤心的话,对母亲是什么印象。

那份表格上,还着重表示,某些未成年虽然很年轻,但表现起来相当镇定,可以用一定的审讯手段攻破心理防线。

反正同事看了直呼好家伙,立刻打电话来找救了那个孩子的松田阵平‘抱怨’。

松田阵平也get到这个意思了,更get到了其中的微妙,所以这几天都请假在医院蹲点。

他把墨镜往下拉了一下,盯着日向合理的绿色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如果、可以、的话,你需要接受一下询问。”

但是现在如果不舒服,那询问就可以推延了。

日向合理和他对视,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可以,询问什么时候进行,等会儿吗?”

松田阵平:“……”

“你状态可以的话,才可以接受询问。”他再次重复,然后突然伸手,摸了一下日向合理的额头,“你好像在发烧?”

日向合理没有动,哪怕被突然靠近,也只是又眨了眨眼睛。

坐回去之后,松田阵平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神变了。

刚刚还是那种平静的表情,现在盯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

对方又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地改口:“抱歉,我不太舒服,应该不能接受询问。”

[‘任务·身体不舒服’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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