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必定将载入历史。
当如今尚且年轻的人们老去之后,或许很多东西他们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遗忘。
但唯有这大起大落的一天,必将永远的刻在他们的记忆之中,直至死亡。
因为在这一天,人道历史上第二次人与神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瑟缩在城池之中的上元人们,亲眼见证了历史.
当无数的目光汇聚的那一片天地时,包裹着它的茫茫的混沌,已经有瓦解之势。
人们的一颗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因为下一刻,从那被遮盖的天地中走出来的人,将会决定人道与神道的命运。
决定人与神,谁才是上元的主宰。
时间缓缓流逝,那如同雾霾一般沉沉的混沌终于缓缓消散,回归到了它本应该存在之处。
上元世界无形的万道,一瞬间涌入那一片区域,宛如孩子一般急切地夺回了原本的控制权。
那一方天地所在的气息,也逐渐还原为大家熟悉的上元的气息。
改天换地的封锁,终于结束。
破碎的天空之上,有阳光洒落,穿透了稀薄的云层,驱散了黑暗与雾霾,映照在一道年轻身影上。
那一刻,无数段目光汇聚于此。
——江南。
茫茫天穹之中,四下旷野,唯一道年轻身影踏空而立,宛如神明。
而除他之外,天穹之上,再无一物。
天帝,不见其形。
那如同万重山岳一般压在上元万灵心头无数年的巍峨存在,已然失去了踪影。
于是,一阵阵磅礴声浪,自上元的大地上奔腾而起!
如同翻涌的海潮一般,震碎了云层,引得地面都在微微颤。
他们呼唤着他的名字。
“镇西王!”
“镇西王!”
“镇西王!”
“……”
有些讽刺的是,镇西王这个封号,一开始是大夏的煕元帝用来挤兑和嘲讽西域诸佛的名字。
但这个时候,却已竟无人在意。
那些身披袈裟的西域佛门僧人,如今与其他人一样,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只因他于绝境之中,击败了天帝。硬生生将旧时代的余孽,重新摁回了棺材之中。
他虽然没有说话,仅是站在天空之上。
但在如今的场合,仅是他的存在便仿若宣告一般,蛮横地通告天地万灵——人道,依旧是上元的主宰。
旷野之中,王淳允与巨大的白鹿站在一起。
在他身旁,是满身血污,铁甲都有些变形的兵士们。
这些即便四肢折断躯干撕裂,亦不会流下一滴眼泪的钢铁的战士,到了如今,脸上亦有滚滚热泪奔涌而下。
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王淳允望向天穹之上的江南。
恍惚之间,脑海中浮现当初在在浔阳之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隐隐有一种感觉——江南,绝不会埋没于茫茫人海之中。
果不其然。
今日,他便作为人道最后的一刀,斩下了天帝的头颅。
“我就知道,倘若是你的话,便一定能够做到……”
喃喃以后,王淳允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仿佛在等待着某个苍老的声音,跳出来讽刺一句“小兔崽子马后炮”。
但伴随着喧嚣的风吹卷起身旁战士的呼唤,回响在云霄之间。
他的耳边,再没有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碧波山上,云巅之间。
天穹中发生的一幕,也倒映在李青云与十方上人的眼中。
“老师……”李青云咽了咽口水。
“天帝的气息,消失了。”
十方上人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长舒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李青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其眼眸中,情绪复杂。
除了九分的狂喜之外,余下便是一分深深的惊骇。
虽然上元绝大部分的百姓与底层的修者,都对天帝一知半解,都以为那只是一个远古时期的带恶人。
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但李青云心头清楚,所谓的天帝,究竟是什么境界的狠人。
那是超越了成道境的超脱之人。
甚至可以成为仙的存在。
即便他遭受万道的反噬,即便被诸多一品无上境的存在联手重伤,即便失去了一臂,无比脆弱。
但同样拥有着,超出了一品无上境的战力。
面对这样的对手,江南竟还能如曾经每一次力挽狂澜一般,将其击败。
这便太令人惊骇了些。
“老师,江王爷究竟是凭借什么……”李青云望着远方云头上的那一道身影,喃喃开口。
十方上人看了他一眼,“青云,有些事情不要去问,对大家都好。”
一瞬间,李青云浑身一震,冷汗涔涔,低下头去。
十方上人见状,微微一叹。
李青云是他的弟子,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但问题是,他也不知道。
难道……是那盏灯?
十方上人当然知晓江南拥有青灯,但他并不认为击杀天帝会是青灯的功劳。
——至少在他的了解中,那盏来自天籁的神秘的青灯,并没有任何攻伐的手段。
它的特性,更相当于为拥有者点燃前路。
就比如,上昊因为它带领人道推翻了古神的统治,君临上元.
另一边,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多多少少有些唏嘘的还有各大势力的魁首。
其中,以称霸上元的五大势力高层为最。
他们比一般人更了解天庭的秘辛,也更明白,江南斩杀了天帝,代表了什么。
那些高坐庙堂之上,隐没于阴影之中垂垂老矣的存在们,望向那笼罩着太阳光辉的年轻身影,不由唏嘘。
——时代,变了。
由五大势力联袂天机阁一统上元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江南击败天帝,他的战力已不逊于诸多一品存在。
甚至在上元人道中的名望,还要远远超出他们。
这个横跨了诸多势力,关系网复杂到让人想想就头疼的年轻人。
时至如今,隐隐有了与五大势力平行对话的能力。
再也不是那个扯着剑庐与大夏的虎皮,到处惹是生非的毛头小子了。
自此,他不再需要所谓的靠山。
他本身,就是靠山.
而相比于诸多老怪物的喜忧参半,人道的寻常百姓,则只剩下了喜悦。
他们是凡人,他们不在乎究竟是谁,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他们只在乎明天会不会更好。
或者说,还有没有明天。
而江南的作为便是在黑暗中燃起了火把,驱散了沉沉的夜幕,为人道迎来了黎明。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当瑟缩在城池中的平民和底层的修者们,被告知已经可以踏出城池时,他们甚至有些难以相信。
因为在过往的灾变岁月中,他们亲眼目睹了踏出城池的亲人好友们,再也未曾回来的身影。
终于,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城中,有魁梧的汉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朝城外走去。
他走过城门坚固而庞大的阴影,踏足到阳光洒满的荒野之中。
紧张地闭上了眼。
一刻钟过去了。
没有滚滚落下的天雷。
没有突兀出现的肆虐风暴。
也没有野兽群起而攻之的残酷对待。
灾变的岁月,结束了。
然后,便有更多的人颤抖着走出了城池,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他们沐浴在旷野的阳光之下,近乎贪婪地吮吸着自由的空气,甚至有人跪伏在地,亲吻着滚烫的黄土!
喜极而泣!
但战争总是这样,有胜者,便有败者。
当人道的存在们沉浸在胜利的香甜喜悦中时,失败者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人道联军重重封锁之中,被层层缚神的咒文所镇压的岁月帝主,望着那天帝消失的方向。
遗憾而悲愁之色布满了他的脸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无数岁月。
盈润的肌肤开始老化,就仿佛风干的朽木一般。
“陛下,臣累了。”
喃喃之中,在周遭天兵神众瞠目欲裂的嘶吼中。
岁月帝主的身躯开始破碎,最后仿佛燃烧过后的灰烬一般,消逝在风中。
他累了。
第一次神战结束后,他集结了天庭的残部,抗起所有压力,于黑暗中苟且密谋。
终于在万年之后,重新唤醒了天帝,降临世间。
眼看天庭的极尽辉煌,即将重现。
但随着天帝的再一次陨落,一切化作幻梦。
又一次失败的岁月帝主再也支撑不下去,于人道的欢呼声中,了断自身。
追随着他崇敬的天帝,一起去了.
总而言之,天帝的死给这突兀的第二次神战,拉下了帷幕。
上元万族,反应不一,却也只能接受如今的结果。
但在上元局势逐渐明朗的同时,在看不到的角落里,一些事情,正缓缓发生着。
倘若将上元比作是波光粼粼的海面,那虚冥便是漆黑死寂的海底。
在一片茫茫的虚冥,有一座无比巍峨狰狞的漆黑建筑,航行在无尽的黑暗中。
它浑身如墨,裹携着无尽的黑雾,一眼望去,宛如炼狱一般。
其中有殿宇楼阁,亭台高塔,不一而足。
那最为辉煌的大殿之上,铭刻着在上元已经不被提起的一个名字——九常寺。
在被牧者策反以后,九常寺的僧人们,连夜扛着寺庙跑路,遁入虚冥之中。
但今儿一看,如今的九常寺哪儿还有当初在上元的大气与堂皇?
反而黑雾环绕,魔气森森,充斥着不祥与冰冷的气息,俨然已成了一座魔寺。
其寺庙中,有密密麻麻的人影,俯首叩拜。
他们身穿漆黑的袈裟,面无表情。光洁的额头之上刻录着一圈漆黑的锁链纹路,仿佛束缚一般。
而在众多僧人的簇拥与跪拜方向,一座巨大的高塔矗立在中央。
高塔顶层,一处宽阔的空间内,人影绰绰。
为首之人浑身呈琉璃之色,但却仿佛虚幻一般,唯有那一只手臂,乃是纯粹的实体。
在他身后,虚渊菩萨垂首而立,还有一众僧人围绕。
而在牧者与僧人的中间,悬浮着一滴金红色的鲜血,正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虽然仅是一滴血,但却传递出令人心胆俱寒的浩然威压!
可以想象,它的主人是何等的恐怖。
牧者望着那金红的鲜血,喃喃开口,
“这一次,是真的死了啊,天帝。”
他说话之间,身后一众僧人沉默不语,无人接话。
所以气氛,便显得有些凝固和压抑。
牧者有些不快地咂了咂嘴,便发号施令道,
“开始吧。”
话音落下,一众僧人突然宛如接到指令的机械一般,动了起来,
他们取出一件件造型奇异的金属物件,迅速地在地上连接成一个复杂的圆阵,将那金红的血笼罩其中。
然后,口中吟诵咒言。
这种咒言晦涩难明,完全不是上元任何一处地方的语言。
在这晦涩难明的吟诵之中,金属的阵法缓缓亮了起来,氤氲着鲜红的光芒。
紧接着,那鲜红之光化作棱角分明的矩阵,朝着阵法之外扩散而去。
它沿着墙壁与地面,迅速延伸,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九常寺遍布!
高塔之外的一位年轻僧人,触碰到这鲜红的矩阵之后,突然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自那充盈的体魄中,有浓郁的血气喷薄而出,顺着矩阵回流至高塔之上!
而他的身体,却迅速干瘪,仿若被抽干了一般,化作细碎的沙砾,飘散在虚冥之中。
同样的事情,还在不停地发生着。
转眼之间,九常寺便有近五成的僧人,倒在了矩阵之中。
然而竟然毛骨悚然的是,他们面对死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或反抗的情绪。
反而……充满了狂热!
随着越来越多的血肉的精华汇聚,高塔之上的钢铁阵法,爆发出出夺目的红光!
无尽的精气,统统灌注进那金红的黯淡血珠中!
一道虚幻到近乎不可察觉的身影,与其中浮现。
伴随着他的出现,如渊如狱的恐怖威压,笼罩了整个九常寺!
“啧,天帝,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牧者望着这一切,感叹道,
“即便是献祭了一半的僧侣,也堪堪能重聚你一丝残存的意识……”
说话之间,那身影缓缓睁开了眼。
眸中,亦有迷惑之色。
紧接着,无尽的记忆缓缓涌来,最后定格在被江南以新世界镇压的那一刻。
天帝才回过神来——自己,败了,天庭,也败了。
这时,牧者便向着他一行礼,“欢迎回到人世,陛下。”
天帝转过头,眉头皱起,“你是……牧者?”
“不错,正是吾。”牧者笑眯眯回应道。
“当初,吾助人道崛起,却遭遇背叛,被分尸镇压。”
“而您在万年以后重临世间,却也被人道再次杀死。”
“陛下,吾与您,处境倒是相似。”
天帝没有接话,反而问道,“牧者,你吊着朕最后一口气,意欲何为?”
对于天帝的直接,牧者也不恼,直入主题,
“自然是——复仇。”
“陛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虽然吾与陛下有过一些误会,但事到如今,吾与您才是同一阵营。”
“虽然吾只能重聚您的一丝神念,但等吾的族人抵达,甚至可以将您以巅峰之姿重新复活。”
牧者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高声道,
“只要您肯于吾联手,上元人道,不足道矣!”
“陛下,唯有您,才应当是上元的主宰!”
话音落下,便是沉默。
只有牧者的声音,回荡在高塔之上。
良久后,面对慷慨激昂的牧者,天帝却抬起眼帘,摇头,
“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