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小厮出了文试殿之后,带着一路的屁慌不择路地乱跑,
却是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距离城中心广场不远的“观莲桥”,
这观莲桥长约百步,乃是亭桥,
桥两边的护栏旁是青石长椅,
这里清风常在,从下面的塘中浮逸而来阵阵幽香,
坐在长椅上,只需稍微侧身偏头往塘中一看,便是白莲遍布,却不集不稀,疏密得当,另有青叶陪衬,甚是养眼。
这里向来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此时此刻也有老少许多人坐在长椅上笑谈人生,实在快哉。
然而,伴随着远远被风吹来的一阵古怪的恶臭,所有的谈笑声都因此停了下来,
仿佛心有灵犀,大家通通不约而同地朝着桥东那端看去,只见一道灰色高瘦的人影逐渐清晰,一张时刻绷紧着的脸面露惨相,脚步凌乱不堪,却是带着那种恶臭朝着桥亭这边狂速靠近。
灰衣小厮狂奔到这里几乎就要丧失了心智,计划的失败是他始料未及的,却远远不能够让他心甘情愿,
所以他心中除了失败的沮丧,还有诸多不服气,
因为那几个蓬发少年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害他们,
而他们也没有堂堂正正地打败自己的诡计,
只是恰巧头上有那样养苍蝇的蓬松头发而已,
所以他现在因为大师兄和失败而恐惧,又因为输得憋屈而暴怒不已,
于是当他远远地看到桥亭中众人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想都没想,为了泄愤,立时嘶喊道:“看个屁啊?!再看把你们臭死!!我来啦!!”
说着加快了速度狂奔过去,
顿时糊得桥亭众人撒腿狂奔,
生怕被他震惊全城的臭屁熏死!
灰衣青年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上了桥,
可是桥上的人并没有全部走光,
他的余光看到还有一个人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青石长椅上,
仿佛把他的威胁和臭屁当空气似的,
他一下子怒了,我特么是谁?我可是白莲城剑派的第九十八代弟子啊!还有剑派中少数派的大恶人师兄作为靠山,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看到老子来了还不跑?!
他想都没想,看清楚都不看清楚,就这样跳到那个人面前,尖叫道:“你这没长眼…呀!呀——!”
啊!
啊啊!
啊啊啊!
天杀的,怎么鬼使神差?!
他吓得浑身一软,当即给长椅上坐着的人五体投地下跪,屁声还在爆响着,他的哭腔却更加卖力,连连喊道:“啊!大师兄,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啊!-
哈哈哈!您现在不应该是在红莲坞嘛?嘿嘿……”
他卑微得像条狗。
眼前的这位可正是剑派中鼎鼎大名的人物,是他的大师兄兼人生导师一样的存在啊,
刚才不小心冒犯了,冒犯得有多狠,自己示弱得就应该有多厉害。
而那位被他尊称为大师兄的,是个穿着白底红花边烈焰纹饰大袖披风的冷容青年,坐在长椅上,一只火红的长靴连着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左腿翘着九十度角的二郎腿,左手正伸进衣服里挠着腋下,右手肘则搭在栏杆上,偏头看着一塘白莲花,表情不喜不悲,眼神平静深邃,只是面色天生般苍冷,乃是真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
大师兄的身体周围仿佛有一层奇异的屏障,亦或是有着其他的原因,此刻丝毫没有被灰衣小厮持续的放屁所影响,依旧那么冷静,那么冷酷,像是灭世赤火中央独自盛开的蓝色冰莲,令人敬畏。
灰衣小厮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在大师兄面前显得更加可笑,
因此深深地把头抵在了地上,就此一言不发地颤抖了起来。
红靴青年似乎终于从自我的欣赏中抽出时间来,冷冷的眼睛缓缓移动着,瞥了灰衣青年一眼后,沙哑而充满磁性又有魅力的嗓音不疾不徐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灰衣小厮开始磕头。
红靴青年用手捏起了指节,
看都不再看小厮一眼,又道:“这些事情的起因,在世俗的眼光里本就是荒唐的,-
因为白莲城某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主动闹了事,平白无故地惹到了别人,所以被打了一顿,-
接着,他的哥哥寻仇上门,又把人家惹了一遍,结果还是惨败在那人无形的耳光之下,-
然后才来求取本君的帮助,结果还是为了寻仇泄愤-
但是我却答应了,哦,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早就想明白了,因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他也是恶人,所以我才帮他-
有些人的确生来就是恶人的,但在这个善人横行的世界里,恶人通常很难找到一套完整的作恶法则,容易被迫成为善人,-
接着就会因为夹在两者之间变得不伦不类,迟早有一天,他们在爆发后做下的恶果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
所以恶人必须要作恶,而且要在情况恶化之前,有规律,有手段,有底线地作恶,那么便需要一套规则-
而我便是那套规则。我是凌驾在整个人族之上的规则,是大义,自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明白应该怎样作恶,才能巧妙地平衡这个世间的善恶,-
所以,我是恶人的救世主,是世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规则,是人族不断进化的车轮!-
为了维持善恶的平衡,所以我放任他,帮助他,差遣你去陷害那些人,因为单凭他已经无法作恶了,-
那么那种愤怒就会无处发泄,从而降临到无辜者身上,比如良家妇男,还有懵懂无知的小孩-
为了避免那种糟糕情况的发生,所以才去陷害那些人。但是……”
“你却失败了?”红靴青年的双手一顿,冷眼一扫,突然撤开二郎腿,鞭子一样的腿,伴随着猛烈劲风,从上到下力劈在灰衣小厮的后脑勺上,
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下一秒,灰衣小厮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前额并没有事态发展后的破碎迹象,而是大体上完好无损,只有一小块因为用力磕头造就的红色血印。
与此同时,小厮居然没有再放屁了,他低头一看,凝缩的眼瞳里,倒映出地上开了个脑袋大小窟窿的地板,透过窟窿,甚至能看到一些碎石正在哗啦啦地坠入塘水之中。
原来红靴青年的那一脚并没有试图杀死小厮,
而是隔山打牛地锤烂了地板!
小厮明白了意思,不再放屁的他当即对着大师兄深深鞠了一躬,严肃道:“多谢大师兄不杀之恩!大师兄,我还能用!”
红靴青年没有再看他,只是用从来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道:“洪福,你不仅是本君的师弟,还是被我赐予‘洪’之姓氏的得力助手,你这些年来作恶得井井有条,恶果程度不多不少,很让我满意,其实在心里面,我已经把你当做亲弟弟了。”
洪福听了更加恭敬,但实际上,他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资格,称得上洪苍的弟弟,
在他的心里,自己最多只能成为洪苍的一条走狗,
但洪苍作为恶人太伟大了,他至少也要能够当一条走狗,可是这次他却惨败了,巨大的悔恨之下,他只能恭敬地对洪苍所谓弟弟的表达不置一词。
然而洪苍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冷不丁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就算是为了作恶的规则,失败之后应该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而不是当即下跪求饶,一昧地讨好,-
那样的话,你是看不到惨败的原因的-
然而,我根本不允许自己心中的弟弟对自己下跪,如果我是作恶的规则之主,是一辆巡逻于世间的马车,那么像地主家的傻儿子那样的人,不过是跟在这辆车后面的走狗而已,-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车轮,洪福,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洪福听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洪苍将洪福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脊,又说:“这是我首次在口头上承认你是我的弟弟,-
在此之前,我已经把你当做弟弟,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因为你也是直到现在才透露出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
看到你被欺负成了这个样子,我很伤心,如果我的话能给你带来哪怕一点点温暖,便是我弥足珍贵的胜利,-
我们恶人在善人的世界已经是夹缝求生,这种胜利,是我可以享受一整年的愉悦,-
所以,答应我,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吗?”
洪福在洪苍温暖的怀中连连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嗯呀”着,似乎是感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就在此时,洪苍抚着洪福背脊的那只手,突然扬起来手腕转了一个大圈,又猛地一僵,从虚空中牵扯出一条通体猩红的古怪虫子,
那像是一只蚰蜒似的红虫子,伴随着洪苍在洪福背脊上的反复拍入,由此缓缓钻进了洪福的身体,
同一时刻,洪福的喉咙里发出来咯咯咯的痛苦的声音,眼球暴突,青筋暴跳,张大了嘴巴,
突然变得无比细长的舌头从口腔中探了出来,整个人浑身发热滚烫,并且在持续膨胀,
仿佛接纳的力量已经不可承受,
随时会爆体身亡一样。
然而冷静的洪苍在洪福即将炸掉的时候,加倍抱紧了洪福,
洪福的上身被用力箍住,下身则是变态疯狂地甩动着,
嗒嗒嗒,骨节错乱磕碰的声音难以停歇,
其人只怕已经痛苦到了极点,可是洪苍再度加倍抱住洪福,从这一刻开始,洪福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
每次缩小,洪苍都快速环住手臂,然后用力抱紧,
就这样,大约十个弹指的时间过去,
原本活蹦乱跳的洪福,已经变成了一只狰狞丑恶的腥红色蚰蜒,一个成人手掌大小,数不尽的细腿节肢在洪苍的右手掌心上颤动着,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模样恐怖,音色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恐怕随时都能吓死任何一个心脏不好的人。
看到这样的洪福,洪苍僵硬的表情终于露出欣慰一般的微笑,轻柔抚摸并注视着手中的“蚰蜒”说道:
“我亲爱的弟弟啊,你要明白,人类的身体终究是有极限的,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技巧谋略,都会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你现在岂不就是这种情况?我因此时常在想象,在预料,-
有时候也会憎恶现在的人族,-
为什么不能够和妖邪之物友好相处呢?-
如果大家都能够融合在一起,而我们人族仍旧为王,人族的进化一定会以可观的速度发展,-
我始终都在期盼着那一天啊,-
但是我已经不需要等待多久了,-
它已经无比无比接近了-
而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正是迎接人族进化浪潮来临的前戏,前戏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不是么?-
我的弟弟啊,因为人类的身体终究是有极限的,所以我赋予了你这样的形态,带着它去找寻你失败的原因吧,-
回到文试殿,去往武试殿,只要潜入桥下的这座荷塘,就可以顺着荷塘下的泥沙,穿透泥石的阻隔,-
潜入到武试殿中央的池水里,-
但是请你记住,只是那四个被标记为目标的人,在他们进行武试的中途,你只要跳出来恐吓他们,骚扰他们就可以,-
你拥有隐匿在空气中的能力,最多给接触者带来灼烧之感,所以只要江白鹤和鸿逸君不出手,你就不会被发现,-
而我相信他们两个人绝不会轻举妄动,-
因为前辈都是那样的尿性,想要看到自己关注的人做出超常的举动,-
因为我们的作恶规则并不是要我们肆意去伤害无辜之人,而是为了平衡恶人们的心理,只要让他们心里感到愉悦就足够了,哼哼哼哼哼哼哼,好了,去吧……”
说罢,将化身为蚰蜒的洪福从地板上的窟窿投入水中,
于是那一条腥红色的身影逐渐向着深水处而变得黯淡,最终消失。
过了许久,就在洪苍继续起了他的赏花时光时,
一个扎着双辫,穿着小裙子的小男孩从西桥那端跑了过来,
小男孩从背后拿出了一串糖葫芦,对着面前的洪苍娇声道:“大哥哥,是你把那个好臭好臭的大坏蛋给赶走的嘛?”
“你的抚养人呢?”洪苍看着小男孩,不回答,而是这般反问道。
抚养人是相当于父亲一样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人族是没有父母的天地之灵,
但部分人族诞生的时候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形态,
那样的人族在长大之前便需要一名或者多名父亲一样的抚养人,承担保护喂食和教育的责任,
并且在相关部门登记,
部分的还多出一个娘亲一样的抚养人,可能是一个外出赚钱养家,一个在家里打杂做饭这种组合。
一家三口的组合现在比较流行。
“父亲在城西的柳巷,和年轻的美男子玩。娘亲在家里和叔叔们打牌。”小孩子道,说着把糖葫芦朝洪苍递过去。
这里的娘亲说的也是男人,
在这个世界,娘亲被承担了大部分时间教育孩子,照顾孩子,引导孩子学习的责任,
同时,娘亲的称呼让人们感受到伟大的温柔的人性的光辉,是无比尊高的存在,只要是稍微有点良知的人,决不允许娘亲的称呼被任何一个人玷污。
“你一个人出来玩?”洪苍坐正了身子问道。
“嗯。”小孩子天真并且大幅度地点头,然后第无数次想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洪苍。
但是,洪苍突然把小孩的左腿嵌入到了地板上的窟窿里,
夺过他的糖葫芦,把糖葫芦塞进了小孩的喉咙里,
糖葫芦不能出来,也不能下去,就这样卡住了。
小孩随之发出呜呜的想要呕吐,又想要拼命嘶喊求救的声音,无力感却在同样的位置爆发,同时在不断地挣扎着,
但是洪苍刚才的动作太过霸道,拉伤了孩子的四肢关节,瘦弱的小孩已经使不上哪怕一点点力气,因此无能为力,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然后渐渐地,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
面色逐渐惊恐苍白了起来。
但洪苍却无动于衷,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左手放在右边大腿上,右手指着小孩子沉声说道:
“难道你的抚养人是人渣吗?-
为什么可以放任一个小孩子在大街上游荡?-
万一碰到了无恶不作的坏人怎么办?-
会死的吧?-
所以为什么你的抚养人会这样不负责任?-
他们一个去了青楼,一个在家里打牌,-
完全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然而,你却是这么地善良,这么地友好,-
对比之下,你的抚养人简直是畜生一样的存在-
我今天要在这座桥亭里坐上一整天,-
因为我是剑派的大师兄,-
如今剑派的绝大部分人都在主持弟子招募,-
城主府的人今天也有命案要审理,-
所以除非太了不得的人过来,-
否则无论谁都不敢对我的举动指手画脚,-
我要看看你的抚养人究竟什么时候会过来找你,-
以及,他们见到你是怎样的反应,-
如果结果让我感到失望透顶的话,-
我会帮助你清理门户,宰了他们,-
然后让手下亲自将你抚养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