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身前之人被他拍了一下,回过头来,显得有些不耐烦,随口说道:“还能有啥,砍头呗。”

砍头?

见王肃不知道,他才补充道:“知道赵黎卯吧?”

王肃点点头。

虽然他并不知道赵黎卯是谁,他可不会特意去了解一个所谓的巨贾,但为了从对方口中得知更多的信息,王肃还是点头示意对方自己知道,接着往下说。

那旁观之人继续说道:“前几天赵黎卯他爹把郑家的小孩子给撞死了,赵家本想以金赎罪,但郑家坚决不同意,一定要赵家的老爷子杀人偿命,两边儿僵持不下,就一直给拖到现在了。这不,现在才最后决定还是得杀人偿命,要把赵家老爷子给砍了。”

那旁观之人又看了眼断头台上的那个带着头套的老人,笑着说道:“嘿,赵家可得气死了!”

王肃点点头,已经了然。

大唐律法与前朝有些不同,将人分为了贵族、平民。

平民相杀,若双方同意则可以以金赎罪,不必偿命,同阶级的贵族之间亦是如此。

而平民杀贵族必须偿命,贵族杀平民,则可强行以金赎罪。

当然了,大唐律法大致是这样,具体如何,还得看具体情况如何,交由专人审理。

王肃望了一眼台上那个戴着头套的老人,看着他被人放到断头台上,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王肃并不会因为对方是个老人就心存怜悯。

只是

王肃看着跪倒在断头台上的老人,穿着一身锦衣,但整个人看着软绵绵的,似乎是昏迷着。

而且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此时,断头台上,监斩的乃是平通城的捕头彭聪,以及那位绣衣郎。

只不过那位绣衣郎现在穿着平通的捕快衣服,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绣衣郎忽然想起来,问道:“这老头你查过了吧?”

彭聪自然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回道:“查过了,此人没有什么背景,世代都是平通城外石柳镇的。此人昔日家中有一子,八年前死在了凉州,家里只剩下一个孙子。”

绣衣郎笑着说道:“那便好,这种就算死了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说罢他拍了拍彭聪的肩膀,说道:“这次办得不错。”

彭聪能够感受到对方手里攥着东西,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锭银子,他心中惊喜,刚想道谢,却被绣衣郎给拦下了。

绣衣郎说道:“不用谢,拿钱做事,这是你应得的,以后跟着我们绣衣司做事,有的是你小子的机会。”

彭聪点点头,面上虽是一脸感激和欣喜,毕竟这一锭银子对于他来说可是不少钱了,若是只算捕头的工钱,这一锭银子差不多是他一年的工钱了。

当然,作为捕头,不可能只吃那点死工资,定然还有其他进项,这里就不过多介绍了。

但彭聪实际上心里却是十分纠结,毕竟这钱可不干净啊。

以前自己收钱办事,虽然那些钱也不干净,但顶多就是沾点灰,可这次,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沾着血的银子。

这滋味并不好受,性子里的贪婪让他感到一阵满足,而尚存的那么一丝良知却又让他感到愧疚,感到罪恶。

两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充满了纠结和挣扎。

彭聪呼出一口气,眼神不再迷茫,反倒是充满了坚决,他向前一步,大声喊道:“人犯赵甲,当街纵马,撞死郑家幼子,其罪当诛。时辰已到,今日伏法,斩!”

彭聪话音刚落,那刽子手就一手握住刀把,一手端起酒碗,喝下一大口,再给喷洒到大刀刀刃上。

他举起大刀,越过头顶。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不敢有半点声响。

原本嘈杂的西市现在居然静悄悄的,偶尔有鸡犬之类的牲口在叫唤。

“喝!”

刽子手大喊一声,大刀落下,那带着头套的老人顿时身首分离,一腔热血喷洒而出,溅在了离着近些的百姓脸上,都遮不住他们脸上的兴奋。

“好!”

“耶!”

人群中爆发出了阵阵欢呼,有几个人飞快的排开人群,挤到了前面来,拿着手中白花花的馒头,沾上地上的血。

白花花的馒头,血淋淋的蘸料。

刚出颅的血,比刚出炉的馒头,冷得还要再快些。

周围百姓兴奋异常,这仿佛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狂欢。

除了王肃,大刀还没有落下,他就已经默默离开了。

落下前的期待,与他无关,落下后的狂欢,与他也无关。

他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路上,周围的嘈杂与他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一副山水画中,洇在纸上的那一点。

碍眼。

王肃离开了西市,想去牢房看看陈老爷子,这都过了一夜,也不知道那江洋大盗抓到没有。

王肃到了牢房,随便寻了个捕快问了下能否进去探望一下陈老爷子。

当听到王肃的目的后,那个捕快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说道:“你说陈德贵啊?他今天一大早就放回去了。”

一大早就放回去了?

虽然对方掩饰得不错,但就这么一瞬的时间王肃就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不自然。

王肃好奇地问道:“我家陈叔放回去了?敢问差爷,那江洋大盗你们抓住了?”

“这”捕快显然没有想到王肃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掩饰一下心中的尴尬和猝不及防,这才说道,“自然是抓住了。放心吧,他不会再出来作乱的。”

王肃愈发觉得奇怪,追问道:“不知差爷,我能否去看看那大盗是和模样?这样日后和别人喝酒,也有吹嘘的资本。”

话音未落,王肃悄悄捏了一粒银子递了过去。

出乎王肃意料的是,捕快拒绝了他的银子,并且在听完了他的请求之后,立刻变了脸色,说道:“此乃官府重地,那江洋大盗乃是朝廷要犯,岂是你想进就进,想见就见的?快滚快滚,不滚快点小心老子把你一起抓进去。”

王肃心中狐疑,透过捕快身后的大门,张望了一眼牢房深处,此处毕竟是牢房,有许多狱卒和捕快镇守,自己也不好进去,只能作罢。

王肃没多做停留,直接告辞,若是陈老爷子真是已经被放了出来,那现在估计已经到家了。

嗯?

这是?

王肃刚出城,往着石柳镇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渐渐人烟稀少了,然后他便在路上见到一个眼熟之人。

正是昨天晚上在牢房中看见的那位同样住着单间,吃着好酒好菜,穿着锦衣的老人。

他也被放出来了?昨天我就觉着他应该也是由于江洋大盗的缘故而被平通城的捕快给保护起来了。

既然他都已经放出来了,那陈叔应该也出来了吧?

王肃在心中如是想道,但心里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劲,看对方这样子,怎么像是要远行啊?

那老人站在一辆马车旁,马车上面坐着一个马车夫和一个腰间佩着刀的人,与老人一起的还有一个有些肥胖,浑身锦衣罗织,十分富态的中年男子。

王肃走上前去,想要打听一下牢房之中的事情,可当他靠近之后,却听见对方的说话声。

“爹,你就走吧,儿子好不容易才把您给保出来的。”中年人面色有些焦急,夏日炎炎中已经满头大汗,不停地劝说着老人。

保出来?

王肃觉察出了不对劲,停下了脚步,躲在一旁,打算继续听听对方在说什么。

老人倒是一脸倨傲,说道:“不就是撞死一个小孩吗?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赔点钱了事不就好了?”

中年人取出一张手帕擦擦汗,没办法,人是胖了点,夏天就是喜欢出汗。

“爹啊,你要是撞死那些泥腿子也就算了,儿子有的是钱,自然可以赔给他们。他们要是不愿意,儿子也有的是方法让他们愿意。可你这次撞的是郑家的小孩啊。”

郑家?

王肃心中一动,似乎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敢走神,听得更加仔细了。

中年人继续说道:“郑家本来就和我们家不对付,这次您落了把柄在他们手里,这些家伙可不得把您往死里整?”

老人生气地给了中年人一巴掌,怒骂道:“赵黎卯!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骨气的狗东西?娘咧!他们打了你一拳,你不晓得打回去吗?”

赵黎卯平日在下属面前作威作福的,可在自己老爹面前也不敢这样,被自家老爹打了也只能受着。

他其实也算是有苦说不出,这件事儿本来就是自己这边理亏,而郑家所说没有他的家业大,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对方香火旺盛,子孙众多,不像自己,连个亲兄弟都没有,贸然和郑家真刀真枪地拼起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可这些能和赵老爷子说吗?

不能,就算说了他多半也听不进去。

赵黎卯苦笑着说道:“爹啊,你先去天京避避风头,天京那边繁华得很,比这平通好多了。等到风头一过,我就接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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