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季节,云素裳躺在空寂的婉云轩中,却感觉到彻骨冰凉。

秦翰飞撤走了婉云轩中所有的侍从,封了殿门,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座熟悉的宫殿之中。

这宫殿,富丽堂皇也好,纤巧精致也罢,都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而已。

云素裳在这牢笼里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也知dào

这牢笼之外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但她从未像这一次一样,对这个地方产生过这样深的恐惧。

她不敢闭上眼睛,她害pà

一旦看不到了,这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所有的象征着荣华富贵的美好,都会变成什么凶煞的物件,争先恐后地向她扑过来。

她本来以为她可以从容地面对所有的惩罚的,但秦翰飞狠狠地甩开她,大踏步地离开的那一刻,她才感觉到真zhèng

的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恐惧,飞快地蔓延开来,弥漫了整个宫殿。

他离开了。

婉云轩并没有成为冷宫,现在它是……禁地。

一座华丽的牢笼,囚禁着一个被抛弃的灵魂。

云素裳感到很可笑。

死过无数次的人,还有什么可害pà

的?她为什么会害pà

他的离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产生比死亡更大的恐惧?

她不知dào

,也无心知dào

了。

没有了丫头们的笑闹,婉云轩的园子里是那么冷清啊!那些或盛放或凋零的牡丹芍药,那些随处可见的薜荔藤萝,在暖暖的风里随意招展着,颜色依然鲜活,枝叶之间却总有些颓丧的意味。

真的很难看呢。

此刻的她也是这个样子的吧?人活着,却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秦翰飞并没有打算让她死掉。一日三餐总会有人送来,虽不是从前那样的精致可口,却也勉强算得上丰足。

她可不可以将这个现状理解为,秦翰飞对她还存着那么一点怜惜?

思及此,云素裳不禁苦笑起来。

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想的竟然不是如何活下去,也不是想办法联络臣子来救,而是念念不忘那个男人的恩宠,这算什么?

算她云素裳一念成痴,至死不悟,对不对?

云素裳自嘲地苦笑了起来。

都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是放不下他啊!

秦翰飞,你到底给我种了什么毒,竟让我直到这个时候还是执迷不悟?

过了最初的那一阵子,死倒也成了一件不必着急的事。云素裳百无聊赖地躺着,听着外面的声声鸟啼,心乱如风中的柳丝。

她的失败,无疑彻底暴露了皇姐的野心。虽然秦翰飞一早便知dào

,但猜忌与确认之间,毕竟还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此番秦翰飞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北番了——只要他愿意向外面承认她曾经试图谋害他的话。

但云素裳并不肯定秦翰飞会不会这么做,毕竟她还有个一个特殊的身份,如果有心人知dào

了她此次的举动,或许会以秦翰飞并没有得到天女的认可为由兴风作浪,这显然不可能是秦翰飞愿意看到的。

对了,她的那一重身份,也许就是秦翰飞始终留着她一条命的原因吧?

可笑,她差一点就糊涂了,差一点就以为他还是对她存着一分留恋的呢!

不是早知dào

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存了幻想?

云素裳觉得自己忍笑忍得很辛苦,可是笑着笑着竟然就笑出了泪。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本不该后悔的,她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对了,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一事无成,不甘心自己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却既没有完成皇姐的嘱托,又失了秦翰飞的信任,不甘心……

不甘心一个曾经的金枝玉叶,如今这样心甘情愿地做着别人的圈宠!

还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圈宠……

云素裳双手捂住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世事变迁,实在是荒唐得可笑,不是吗?

秦翰飞说,大业皇朝的残兵败将撑不过两个月,她不信。

所以她要活着。她偏要撑过这两个月,亲眼看一看她的子民是不是真的那样不堪一击?

她要坚持下去……没有了秦翰飞的宠爱,她还有她的大业未成,还有父皇的嘱托、母妃的希冀,还有这人世间未看尽的美景……

秦翰飞,你叫我等着,我便等着,等着看你如何一统江山,如何把我的子民杀尽,如何成为一个铁血无情的真zhèng

的帝王!

对了,你其实本来已经足够称得上铁血无情,本来就是一个足够完美的帝王了,是不是?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君临天下,如何做一个可以流芳千古的旷世明君吧!

至于我……他生未卜,此生已休。余事,已不必再问了。

这样被遗弃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天,云素裳竟也已经渐渐习惯。说起来,秦翰飞这一次其实还算得上是仁慈的,她也无心再去抱怨别事了。

只是这样一个人的日子到底有些心焦,她曾经试图与送饭菜过来的内侍说两句话,无奈对方不知是真的听不见,还是故yì

装聋作哑,竟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但这种情形从未改变,这一点,让云素裳感到心里的焦灼越来越严重了。

宫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响起过夜枭的声音,想必婉云轩外早已被侍卫守得密不透风,她想与外面通一点消息,已经是想都不要想的了。

北番的战况如何,江南是否已经举事,皇姐安排了何人出战,秦翰飞如何应对……她一概不知。

浣衣局那边,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去过了呢……丧乱之后,在这宫中生活的这些年,最惬意的时光竟然是在浣衣局做苦工的日子。这样的事,若是换了从前来说,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如今的她,已被彻底剪去了羽翼,除了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宣判,她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但她并不盼着秦翰飞来。

他不来,便是前方的战事尚未有结果,如果他来了,那便是她命运的最终宣判已经到来,到时候……到时候她这一身一命到何处安置,已是不得而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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