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遵照您的意思,院子里的红绸都已经拆下来了,您看……”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满脸惶恐地躬身立在云素裳的身后。
云素裳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看清外面除了疏疏落落的红梅,已经再见不到半点红色,这才满yì
地点头道:“这样舒服多了。屋里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看见,或烧或卖,随你处理吧。”
看着满桌子满地的大红色绸缎和红色玛瑙宝石镶嵌的凤冠钗环,嬷嬷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
还是诗筠知机,见云素裳已有愠色,慌忙上前扯扯嬷嬷的衣袖,使个眼色同她一起包了那一堆东西退了出去。
“筠姑娘,这……”走至院中,那嬷嬷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诗筠苦笑道:“咱主子也就这点性子,不依着她可不行!东西是上面赏下来的,这会儿也不敢拿去变卖,烧了又可惜,不如先放到库里,以后再说吧!”
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诗筠将东西处理妥当,这才擦着汗叹道:“老奴也算伺候过几代主子了,像咱们这位一样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伺候久了少不了您的好,这会儿您老就别发牢骚了,主子还在等着你呢!”诗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推着她出去了。
老嬷嬷心惊胆战地进了寝殿,发xiàn
云素裳的脸色好了许多,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主子,都收拾妥当了!”
云素裳从书中抬起头来,轻笑道:“妥当了便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烦。”
嬷嬷只得硬着头皮答yīng
道:“是。”
云素裳轻叹一声:“你原本是尚仪宫的吧?如今要你来这冷宫伺候,有没有觉得委屈?”
“老奴不敢,”嬷嬷慌忙跪下道,“在宫中为奴,命贱如纸,若非娘娘仁慈,此刻老奴只怕难有命在!老奴对娘娘只有感激的份,焉有委屈抱怨之理?”
云素裳暗暗叹气。
明明是自己任性,却险些给旁人招来祸端,到头来对方还要对自己感恩戴德,这天下的道理,实在颠倒不堪!不过,做奴婢的命贱如纸倒是一句大实话,只是大家平时不敢说罢了。看来这嬷嬷还是有些见识和胆量的呢!
“嬷嬷在宫中伺候多少年了?”云素裳心下烦闷,干脆放下手中的书册,与她攀谈起来。
嬷嬷自是受宠若惊:“老奴自壬戌年入宫,已经二十余年了。”
“深宫二十年……好长的一段时光。”云素裳从瓶中取出一枝绿梅把玩着,神色幽远。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嬷嬷心头一阵恍惚。
可不是好长的一段时光!在宫中的日子比在外面生活的那段岁月还要长得多,如今她早已忘记了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二十余年,从一个满怀憧憬的妙龄少女,变成今日这样一个满目沧桑的老妪,眼看着朝代更迭世事变迁……
忽然云素裳一声轻笑,将嬷嬷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壬戌年间入宫,嬷嬷伺候过前朝两代主子呢!”
嬷嬷悚然一惊。
这位年轻的主子知dào
了些什么?
偏偏云素裳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感兴趣,继xù
追问道:“嬷嬷在前朝是做什么的?一直在尚仪宫吗?”
“是……”嬷嬷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就想应付过去,但接触到云素裳探究的目光,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底发凉,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迟疑了一阵子,也只得实说道:“老奴刚进宫时在婉云轩做过一阵粗使丫头,后来仗着认几个字,才被调去了尚仪宫。新朝初建基本都换了新人,因为不能没有知事的老人带着,这才留下了一条贱命。”
“婉云轩……就是这里啊……”云素裳将手中的梅枝递到嬷嬷手里,幽幽道。
嬷嬷战战兢兢地接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自然知dào
这慎思殿就是原来的婉云轩,问题是,这个年纪轻轻的主子怎么会知dào?
“这梅花,漂亮么?”云素裳见她怔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这梅花……”嬷嬷将心一横,大着胆子应道:“这梅花是前朝婉贵妃手植,花开时节每每阖宫来赏,此时不过是一枝初绽,来日盛开才叫独占天下春呢!”
云素裳点点头,似是对这个回答颇为满yì
:“花自然是好的。只是那种花的人不在了,总觉得梅花也缺少了些生气,便砍了也不值什么了——你记得那位婉贵妃吗?”
“自然记得,”嬷嬷垂了头叹道,“贵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想不到天妒红颜……”
“不是天妒红颜!”云素裳勃然变色,回身夺回那支梅花,揉碎了掷在地上,恨恨道:“上天从来都不会妒恨任何人,所有的悲剧都是人祸!”
“是是是,老奴说错了!”嬷嬷吓了一跳,慌忙俯身请罪。
云素裳久久地凝视着她已经开始苍老的脸,忽然笑道:“我记起来了,你叫如萱,是婉云轩做杂事的,当年这里廊下架上有一只鹦鹉,每天都是你在喂,是吗?”
“娘娘怎么知dào?”嬷嬷乍闻旧事,心下惊愕不已,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云素裳来。
“我当时虽然小,但对婉云轩的每一个人都有些印象的……后来你不见了,我还向母妃闹过呢。”云素裳微微一笑,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
嬷嬷怔怔的,半晌才回过味来:“你说‘母妃’?你是……昔年的铭慧公主?”
云素裳的眼中涩涩的,说不出是喜是悲:“铭慧公主……也许曾经是吧?”
时过境迁,如今天下都已易主,哪里还有什么公主不公主!
“奴婢明白了。”那嬷嬷深深地看了云素裳一眼,忽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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