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瞬间自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钻了出来,昼潜不敢再多动一下,惊愕地保持着仰面朝天的躺姿,将一双凤目几乎瞪成了杏眼,满眸惶恐地盯着亦同样是一动不动保持着低头傻笑姿势的阿瓷,喉头一滚发出“咕咚”一声,将一口口水吞了下去。

与他比起来,阿瓷倒是不见丝毫惊慌,一副意料之内的模样,抬起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先是用食指和中指扒了扒他双眼的上下眼睑,在确定了他那双充满魅惑的赤红色瞳仁可以骨碌乱转之后,才开心的大大松了一口气,自床上爬了下去。

“你是——”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昼潜猛地自床上弹坐了起来,开口预备高声质问道。

只可惜,阿瓷却未能如他所愿地站在原地听,而是一边甩着小胳膊小腿儿往外跑,一边兴奋的高声喊道:“老板,老板,那小子醒啦!”

“简直是疯子!”

目光一路追着他夺门而出,昼潜低声骂了一句。

懒得理他究竟去干什么,而他口中的“老板”又是何许人也,昼潜只知道自己没死,全身上下虽似散了架又重新组合一般的酸胀,胸口的伤处却不及想像中那般的疼。

想到这里,他连忙拉开了亵衣,发现自己整个上身结结实实地被白绸包扎着,有些地方还被渗出来的血浸染得斑斑驳驳。

将双腿盘了起来,手肘拄在腿上,托住额头紧闭双眼,昼潜在努力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这是哪儿?谁带我来的?我在晕迷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想来想去,非便未能想出丝毫线索,反倒将头想得疼了起来,一下一下太阳穴处鼓跳着,就跟有什么要从脑袋里钻出来一样。

“咝——”

疼痛,让他不得不抬起双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并用力地拍打着。

“哎哟喂,昼小兄弟,老夫劝你啊,还是好生躺下吧!”云清钰推开了房门,手中摇着折扇,与端着个托盘的阿瓷一起走了进来,并拖腔儿道,“若是这般不听话乱动,许是真的会死哟!”

“你、你、你们是那日姬忘忆惹来产孺时,帮了我们的人!”

微微一怔,昼潜便记了起来,毕竟,云清钰之前以手中烟袋锅诛杀化妖的场景,再加上他始终握在手中的那把亦是可以做武器的折扇,都委实让人的印象都过于深刻了。

“还真是荣幸啊——”“啪”的一声合起了手中的折扇,似是娇羞地掩了掩面,云清钰一(屁)股坐在了阿瓷替他搬来的椅子上,仍旧拖着长腔儿,笑盈盈地说道,“昼小兄弟竟还记得老夫,那,自我介绍一下,老夫云清钰,这个小怪物呢,是我家不成才的小童,名唤阿瓷!”

说着话,他还伸手将瞪圆眼睛盯着昼潜傻愣愣站在一旁的阿瓷拖了过来。

微微颔首,昼潜开始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两个人来,心中不禁好奇了起来——

眼前这个叫云清钰的人,分明生着一张仙风道骨且很是英俊的脸,却打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小老头儿的气度;看似不凡却只着一袭朴素的粗布衣袍,上面的几个补丁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刻意打上去的;再看看他手中那把拆扇,扇骨晶莹剔透,闪着耀目华光,看上去极其湿润,却又非竹非木亦非玉,不知是何种材质,至于那扇面亦是如此,非绢非绸,上绘图案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墨,时隐时现似是变幻万千;而那挂在腰间的烟袋锅,看起来更是平凡无奇,只是较之普通款式更为细长了些,但,它的厉害,怕是有幸见识过的人,都会忌惮几分。

再将目光投向那个奇怪的小童阿瓷,个头儿瘦瘦小小的,却有一颗用两根红色丝带扎着两个小抓髻的大大的脑袋,大大的脸上挂着一对大大的圆圆的眼睛,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珠在洁白的眼白内转来转去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只是他的眼圈黑黑的,又似是画着极黑的眼线;目光下移落在他的鼻子上,那是一个小小的肉鼻头,有些滑稽,让人看了会有一种想要掬指上去弹一下的冲动:再往下看就是他的一张大嘴,对,就是一张大嘴,似是占了小半张脸的大嘴,里面两排大牙不但大得出奇,还白得渗人。

他的穿着亦是显得有些朴素的,一条深蓝色粗布扎脚短裤,一件绣着八卦图案的小红肚兜,一年四季都光着小后背、小胳膊,露着一小截脚踝,足踏一双黑色的粗布鞋。

这些外面的东西,于昼潜来说都算不得什么,最令他有些在意的,就是云清钰那看上去异常气定神闲的表情,和那满脸从容淡定的笑容,还有阿瓷那时而狡黠时而憨傻的阴晴不定的脸。

“是你们救了我,对吗?”收回了目光,昼潜捂住了突然隐隐作痛的胸口,警惕地问道。

“那可不——”未待云清钰开口,阿瓷就抢着开口道,“要不是我们老板让我把你背回来,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不过别说,你说你看着这么瘦,怎的背起来感觉那么重啊!”

“哦。”

看了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眼,昼潜淡淡地吐出这么一个不晓得要表达什么的字来。

歪着头眯缝着一双眼睛看着他那一脸的落寞与厌世,云清钰用折扇轻轻托起了他的下巴,笑着问道:“怎的,昼小兄弟,老夫瞧你这模样,倒似是觉得我们救了你是狗拿了耗子,多管了闲事儿一般!”

他这话说得又对又不中,多多少少说中了些昼潜的心事。

从来都没觉得死有那么可怕,突然间发现自己还活着,其实,昼潜是有些喜悦的,只是,这种喜悦很快便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压了下去。

莫亦凡消失在穿界结界中布满了伤情的背影,心脏他那张泪水凌乱的好看的脸,似是都成了昼潜心中的一道魔障,一道自失去母亲之后,让自己痛彻心肺的魔障。

云清钰是何许人也,自是清楚知晓他心中所想,温柔地收回了托着他下巴的折扇,小心翼翼地握了握他的肩膀,嘴唇翕合了几下,却没有说话。

阿瓷的(小生)子是最受不了他们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样子,将一张大嘴撇了撇,自之前的托盘里捞起了那只还在冒着热气的奇怪的酒盏顺着床沿爬上了床去。

“喏——”

将酒盏往昼潜面前一推,阿瓷再次咧开嘴,露出大白牙笑得憨态可掬。其实,之前未曾见过昼潜的时候,他是打从心底里瞧不上这个凭着好命当了剑仙的凡人的,然,当那次这个人凭借一己之力就击退了化妖产孺后,他便开始有所改观了。

“这、是酒?”抬起头来,昼潜疑惑地看着面前盯着自己不停傻笑的阿瓷,问道,“给我喝的?”

“这不废话么?”阿瓷闻言,登时撇着嘴,不满地说道,“若不是予你喝,我那般辛苦地温它做甚?”

无意惹他不悦的昼潜连忙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双手接过了酒盏立刻送往了唇边,正欲喝下的时候,却被一把打开的折扇盖住了碗口。

云清钰的这个举动不仅昼潜不明白,甚至连眼巴巴盯着昼潜的阿瓷亦是不解。

“老板,你为何拦他?”阿瓷先开口问道。

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轻轻地敲了敲他的额头,云清钰将目光重新落回了昼潜的脸上,仍旧笑眯眯地说道:“昼小兄弟,你当真不怕我与那带走莫家二公子的人是一伙的,替他们收你残命么?”

轻轻拂开了盖在酒盏上的折扇,昼潜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递回给阿瓷,抹了一把嘴,道:“虽说我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谁在帮我,谁要害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云老板,谢谢你!”

“我——”

“嗯,还有阿瓷!”未待阿瓷急皮怪脸的话说出口,昼潜迅速地伸出手去在他的头顶揉搓了几下,沉声道。

“不、不用了!”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起来,阿瓷扁着嘴道,“你跟那个林安烈一样,把我当小孩子,我告诉你,我——”

“对了,安烈!”听他提及这个名字,昼潜再次紧张了起来,看向云清钰问道,“他人呢?你们不会把他就那样扔在街上了吧?”

一折扇拍在他的头上,云清钰摸了摸自己略现青须的下巴,叹道:“你这小娃儿心竟如此的脏,老夫岂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只不过,他被那猎妖人小姑娘带走了!”

“姬忘忆?”昼潜有些怀疑地说道,“她怎么肯帮我?”

“你这人也真是,难不成记(小生)真这般差么?”阿瓷气鼓鼓地说道,“要没那姑娘,你又怎的能赶得及去见那莫家冰人二公子最后一面!”

“对,对!”如梦方醒一般,昼潜麻木地点了点头道。

“昼潜——”云清钰见他又是这副模样,用折扇狠狠地敲了他的头几下,道,“我问你,你想不想救那莫家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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