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尚在漆黑之中,陈朝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凤仪。
临走前,太后像只熟睡的小猫似的,轻轻呼吸着,陈朝刚一起身,她觉得身边空了,忙往陈朝身边蹭了蹭,双手下意识地抱住陈朝的胳膊,嘴里喃喃道:
“不要走.....”
陈朝轻笑一声,伸手拨了拨挡在太后脸上的碎发,俯身在太后额头轻轻一吻,低声在她耳边轻语交代几句。
“小祖宗,小祖宗,醒醒……”
“天快亮了,我真的该走了,你再睡会儿……”
“……糖宝迟会儿才会进宫,我叫夫人抱着糖宝在兴庆殿等你……”
“嗯好~”
太后松开陈朝的胳膊,慢慢睁开眼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嘴里发出小短音。
算是应答。
陈朝这才得以抽身离开。
穿好衣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凤仪殿。
没入夜色,很快便消失不见。
今天就是宴会的第三日,午后,永兴帝会和所有的大臣象征性地碰下面。
然后大臣各回各家,各找各……
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太后要见糖宝,下一次得等一个月之后。
陈朝再想像这样和太后私会。
那真的说不准时间,十天半个月?几个月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声叹息。
陈朝揉了揉脖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美色,真是一把刮骨刀啊!
虽然疼,但你却心甘情愿地去冒险,并乐此不疲……
……
回来不久,喝盏闲茶的功夫,宋清婉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微微福福身子,道:“相爷,方大人来了。”
陈朝偏头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一时疑惑到家。
现在这个时辰,距离今日宴会开始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方休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放下茶杯,陈朝挠挠眉头。
想不明白。
“见还是不见?”宋清婉见陈朝犹豫,于是建议道:“相爷若是不想见,我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他,就说相爷昨夜醉酒还未醒,让他迟些时候再来。”
陈朝摆摆手,却道:“不了,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方休不会这个时辰见我,既然来了,就见一见吧。”
说话的时候,陈朝拂拂袖子,已经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满朝大臣,陈朝看对眼的屈指可数。
方休?!
算一个。
抬腿跨过门槛,陈朝站在殿外台阶上,静静等待。
此时天还微亮,一片漆黑。
远处已经有几座不知名的宫殿亮起灯火,提着灯笼的宫女在廊下快速穿行,于清凉的晨风中开始重复日复一日的机械生活,枯燥且无味。
皇宫,是座囚笼。
近处,高高挂在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殿前站岗的禁军面色冷凝,黑色的铠甲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一袭白袍儒衫的老大人沐浴在晨风中,快速向这边靠近,完全看不出上了年纪,腿脚不好。
还未上台阶,二人皆是向对方深深一揖。
“方大人!”
“宰相!”
陈朝很有礼貌地弯腰向方休行了一礼,整个官场上,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位老大人,值得陈朝这样行礼。
陈朝发自内心地尊重他。
二人不多寒暄,殿外有些凉,陈朝招呼方休进殿。
方休跟在陈朝身后,右手抱着一个盒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
此次方休一大早进宫来找陈朝,跟这个盒子密不可分。
“方大人这么早来找我,所为何事……”陈朝请方休在对面坐下,煮了一壶上好的茶。
方休似是一夜没睡,眼睛里满是血丝,看上去像是操劳过度所致,倦意写在脸上。
他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推了过去。
陈朝蹙眉。
不解。
“看看……”方休努了努嘴,提起茶壶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抿了一小口,咂咂嘴。
陈朝抱着好奇,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本崭新的书,书是刚刚印刷装订好的,还带着特有的墨香。
翻开来看,陈朝眉头越皱越深,“这是……?”
“是你的诗集。”
方休淡淡道:“你借酒诗百篇,老夫回去后连夜找人整理成册,出了一本诗集……你有如此诗才不能埋没了。”
“我大纪文风羸弱已久,文风盛在楚国,天下学子尽以楚国为尊,更有通过楚国科举为荣,如今好了,你这诗集一出,光彩耀目,无人能敌,文道气运会聚我大纪,这是上天庇佑……”
陈朝没有打扰这位老大人的自嗨。
方休是大纪治学大家,也是文坛领军人物。
这些年,大纪文坛一直被楚国碾压,他是有力使不出。
现在,好不容易能出一口恶气。
方休怎能不高兴。
陈朝静静听着,并无打扰。
方休说的兴起时,眉飞色舞,憧憬着大纪文坛的美好未来。
陈朝的诗集一出,他相信,短时间内,此诗集必定风靡一时,天下学子人人捧读,奉为经典。
没有人再敢出诗集自取其辱,就算楚国那些成名的老儒生,老夫子也不行。
听的耳朵快起茧子,夸奖的陈朝听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连忙摆摆手,“方大人,方大人,过了……过了啊……”
啪!
方休回过神,一拍大腿,笑眯眯道:“瞧老夫高兴的一时多说了几句,勿怪勿怪。”
“老夫今儿过来,便是想告知陈相一句,此诗集成册刊印的事情,从今往后,陈相就是咱们大纪文坛的领军人物。”
戴上这么一顶高帽,陈朝可承受不起。
连连推辞。
方休看着陈朝,捏了捏自己的胡须,淡然道:
“你就不要拒绝了,世人对陈相多有误解,老夫也是最近一年才看清楚,陈朝在文道上面,一骑绝尘,就是在其他方面,也无人能敌,就说……”
“就说去年的大雪灾吧,你不惜动用国库钱粮也要赈灾,帮助灾民度过那个难熬的冬天,为此受到不少的弹劾,殊不知你才是那个真心为了百姓的,将百姓放在心中,人们都该敬仰,感谢陈相才对……”
“还有,在清源一县,你造酒坊,看似是为了弥补对国库的亏损,实则不然,老夫也是最近才想通,你那南山酒坊不似寻常生意,酒坊的工人全部来自于附近普通百姓,你给他们干活赚钱的机会,他们因此在南山定居下来,你完成了以前朝廷头痛的问题,清源县人口回流问题……”
“而且,老夫还听说,你还对外招商,吸引更多的商户落户清源,免除他们的地租,越来越多的人回到了清源县……”
陈朝越听越不对劲。
怎么好端端的,方休就扯上他的功绩了?
方休侃侃而谈,继续道:“除开这些,还有一事,老夫当真佩服的很。”
说着,方休站起来,对着陈朝深深一揖。
陈朝有些吃惊。
这老头,到底想搞哪一出?
“云州匪患,还要多谢陈相,陈相以宰相千金之躯,深入云州险地驱除外敌,并且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活捉楚国六皇子楚炎,逼迫楚国撤兵……”
“国家危难之际,以许伯彦为首的武将们,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装病畏战,而陈相却不顾自身危险,实乃我大纪楷模!”
陈朝嘴角抽搐了几下。
事情怎么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起来了?
还没完,方休握拳在胸前,看着陈朝表情振奋道:
“世人皆痛斥你是奸相,大奸大恶之人!就连老夫以前也是这样看待,恨不得为大纪除掉你这个祸害……”
话锋一转,方休又道:
“可是现在,老夫通过这桩桩件件已然知晓,陈相绝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你心中有百姓,装有万民,是我大纪的救星!”
话音刚落,方休把诗集装进盒子就要离开。
陈朝及时叫住他,“方大人,这着急去做什么?”
陈朝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方休一本正经道:“世人误会陈相,老夫愿做先驱,替陈相澄清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