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与瑶池下一次三十三天,统共只去了两个地方,见了三拨人,却足以让世人据此将日后的局势分析上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背后所立的紫霄宫,就是这么腥风血雨,就是这么设定酷炫。
去不去,去的哪里,都是可供小报记者深究分析挖掘一二的。
巫族于不周,而妖族于九阙,两者同一天立族,当天紫霄宫的来使只到了九阙,这其实是一件颇耐人寻味的事情,毕竟紫霄宫主人鸿钧累有前科,之前他搅弄风雨的时候过去了,看起来也像是乾坤鼎洗手了,一幅已经退休安分许多年的样子,但却并不代表洪荒大众看到与他和罗睺相关的东西的时候,不会寒毛凛凛地,第一时间想起那几大车的前鉴。
不过紫霄宫使者的行径也是有因可究的就是了,毕竟两族各自的构成不太相同,妖族立族之事是对洪荒广发邀请函欢迎加盟欢迎来随礼上席的半公开仪式,甚至三清府邸日前也有收到金乌函文。但巫族却是十一个首领挑个好日子聚一聚,就这么说定了从此我们改一改制度模式往后就是一族了……这样的内部事务,当然其对外的影响力反而要更深一些也就是了。本质上来说巫族立族并没有欢迎外客来观礼见证的意思,也不知道昊天与瑶池是不是因着这个设定顺其自然地没有跑不周,
从鸿钧还叫一气的时候开始算起,紫霄宫的画风就一向是如此,从来都是“你说是就是吧”这样一朵看起来和魔祖眼下化作的素鸣道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善解人意摇曳白莲花,完全有本事让其所谋所想之事转上一个弯,结果让当事人哭喊着求他们来做。远的不说,从前的祖龙,可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吗?
被道魔两边同时看中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对此问题估计祖龙和元凤都不太高兴回答,其他没有这方面经验的,那就只管乱开脑洞就是——反正也挑不中自己,想想怎么了?
至于有幸体验到昔日三族待遇的那些……
当然也不免会有哎呦我居然被他们看中了看起来我很有潜力啊会不会是接下来几千几万年的主角人物、气运所钟啊——能这样想的胃口也真是好得有些过头。
女娲自问绝没有这样好的胃口,但是当她带着一个名分上可以算是魔祖首徒的多宝小朋友在身边,揣着息壤提着葫芦藤,踩着向晚的和风来到苍梧之渊,准备好生挑拣一下原材料,来进行实践活动,却正好见到云彩之间站立着一对姣美仙童,齐齐见礼说是紫霄宫门下,见过真人的时候——她当然感觉很是心塞。
女娲甚至心塞地想要把手边的多宝一丢丢给对面的昊天瑶池,让他们自己分说出一个究竟来,不要打扰她抟土造人。当然这也只是想想便罢,多宝早在被他师傅顺手扔过来的时候就乖觉得不得了,她其实性子还比较软和的,于是结果是现在想丢也没什么由头。
对,罗睺就是在何人比谁更不要脸一点,女娲认输——但多宝也认输了,他乖乖地退开到一旁,转身便隐遁了身形。
洪荒的诸般水脉,女娲在外游历的这段时间里面,也有意无意地一一考察过,要说最后去考察、其实也完全被摒除在选择列表之外的,自然就是她刚去过的幽冥血海了。女娲又不是想给自己找什么不自在,非要在造物的原料里选取冥河化身千亿于其中的幽冥海海水,一片混沌死气、冤戾太重不说,还等于留了个大空门给这记仇的家伙钻。
她最后思量的结果,就是这苍梧之渊的水了,于是她在离开幽冥之后,便疾速赶去那里取水,准备万事俱备,跑去不周山里窝着琢磨怎么捏人好了。结果好巧不巧的,苍梧渊正是远接上下九泉的所在,九阙尽头的上九泉则是妖族天庭今日宴饮所在,于是就撞见了昊天与瑶池,这两位背靠紫霄宫,正吸引着满洪荒大半注意力的人物。
九天息壤,苍梧之水,先天葫芦藤,命魂牵引术。种种早已齐备,只等起意,便可造人立族了。
女娲目无表情地晃了晃葫芦里盛的清寒玄水,她手里的葫芦正是从先天葫芦藤上摘下的那一个,只稍稍祭炼了一下,从取到葫芦之后就一直被这一份机缘之事所困,她暂时没有那旁的心思,来好生设计一番,把它弄成一样趁手的法宝。于是眼下这葫芦就行使了它最朴素实际的功能,用来盛水。苍梧之水取之不尽,劫后与归墟南北相对,为万水归处,现在归墟还是扶桑,天地万水都归注七海,复至苍梧。女娲盛了半天的水,葫芦里还是晃晃荡荡地只满了一半,而苍梧之水看起来也没有减损分毫。
白衣墨发的女修转着手里的葫芦,很是好脾气地征询在场三个不速之客的意见:“我打算往不周山一试——你们可打算同去?”
话又说回来……女娲漫不经心地想,也不知道不周山那里的巫神散了没有?
昊天与瑶池面面相觑,女娲只觉得袖子一沉,低头一看,多宝身手敏捷地化出了原形,话都没说就挂上来了,那是十分的自觉。
女娲不由扶了扶额——她错了,之前怎么会觉得在比不要脸这一方面,魔祖首徒会认输了呢,即便这也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
……
有那个自觉自愿,到处跑着看热闹的终究还是少数,不过上清真人通天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很有自觉的人物,他正未卜先知地,正在赶去看女娲造人现场版的路上。
但若是通天先前不曾托生过人族,有过盛世大唐浮光掠影的那百年人生呢?他还会不会,非要去亲眼见证人族出世的这一瞬刹,甚而为之未雨绸缪地,稍稍平整一番往后数个元会的道路?或许上清真人今日所行之事,可以一句执念一概而论之,但终究也不过是本心行事而已,若无其心所执,今日的通天,当也不会再有了。
而就在通天抵达不周的时候,他在路上传出的通讯纸鹤,便送到了东海蓬莱,被分派到那里管事的弟子白鹿的手上。彼时白鹿正倚靠在近海的礁石之上,自顾自出神看着晚霞烧天,拍岸的浮沫,也随之染上了难以名状的颜色。
有一道流光划入禁制之中。
白鹿懒洋洋地抬了抬手,那是一个制止的手势,顿时那浪涛便拍得更疾,啪得一下,有一个大浪头正正落在白鹿的脚边,细碎的浮沫与水泡拥上了他的衣摆。
然而很快风平浪静,刚才那个大浪头,就像是一个试探着的、捣乱的细手。
白鹿微微笑起来,手一翻,便接下了那一道流光,一边温声安抚道:“乖,是师尊传讯来,丢了可要糟。”
远远地,是青眉杏目的龟灵小姑娘对他冷哼了一声,拍了拍手,索性转身入岛去了,随着她缓步走远,那些海沫像是逐渐褪去了那些难以名状的诡秘颜色,分明霞色如旧,夕阳仍盛,它们却最终只寂寂沉为千堆浮雪。
龟灵撤了她在海上的本命神通,白鹿匆匆看过信,叹了一口气,再也无心多看海上晚景。他揽衣起身,直上三星望月,敲响了玉磬,诏令岛中弟子云集于碧游宫,商议事情。
白鹿是通天离山之前被指派到蓬莱岛上照顾几个心性未定、身份也没有准确定下的预备役弟子的,好在虽然熊是都熊了点,无当、龟灵与云霄这三个小姑娘还算是比较听人管的,软硬来过几下之后就都好了。
白鹿踩着云几步便上了石针之上的碧游宫,顺手捞了慢吞吞往上爬的云霄小姑娘,在厅中侧位坐下后他不由又展看了一眼通天的传书,神色转入沉吟,显然是在想接下来该当如何说事。云霄小姑娘撑着脸在一旁飘来飘去地看着他,眼睛一霎一霎的,却也不好奇信里都说的些什么。
白鹿却在眼角打量着她,心中思量不止。
……
东海,蓬莱仙境,三星望月。
那从前的截教蓬莱岛上,当然是没有三星望月这个石针倒插的景观的,这全然是通天自己手贱兼且怀旧折腾出来的名堂,摆着奇巧好看,也没什么真讲究、大用处。却也不知道日后若还有青岩万花谷的三星望月,除了那一句巧夺天工鬼斧之外,会不会还另添上一句拟谷主昔日蓬莱故地之景而建,仙乡之景,桃源梦境,不外乎如此。如此云云的说道,这么一想起来,不由也觉得有些前后倒错的好笑之处来,这也算是拨转了时间之后的一点零碎添头,聊以为乐吧。
其实要说当初占下蓬莱仙山为截教道场的时候,是缘何作此决定的,通天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似乎是各自分地盘,他看着这地方好,加上之前同妖族也有些磨擦,便索性在他们的扶桑之地左近占下了蓬莱,就近膈应人;到最后果然东海之上只闻蓬莱碧游,而妖族扶桑、海底龙宫的威慑几近于无,这些意气之举,举世薄名,到了最后回头再看,也不过是一时而已。
他那时候又是在怎样的情境之下,收下这些弟子的呢,像是长琴与孔宣这早早捡回来自己费心费力从头开始养的这种弟子,从前并没有过这样的。多宝为截教大师兄,当时是入门最早的,但也不曾有这样的过往经历。
但是有一就有二,于是通天之前划地盘,在辟定蓬莱道场的时候,也就顺手把那地界上几个注定在从前的未来,会在他截教门下的弟子给收拢了过来,带回岛上去养着也是养着。
现在他就要面对一个问题了,从前这些弟子来投,盖因他立教立言,所谓截取天道一线生机……而他们与之志趣相合,愿在这截教门下修行,他于是也就一视同仁地收在门下教了,便有了万仙来朝的盛况。
那么现在呢,这些早早地被他收留回来的小弟子,其立身立志,定其所行之道的时候,是不是就一定与他截教的教义相合呢?若是道不同,终究也不过是白耽误人的修行时日罢了,歧途日深,往后行走也就艰难。洪荒之中道统争端之下,改换门庭的艰难,不一而足。他觉得还是不要无故造孽的好,索性在这个女娲造人、而他还没有立教的大好时候,一并分说清楚了,让这些孩子自择前路。
所以通天也第一次有这样……奇异而忐忑的纠结感受。但这些都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便是被提溜在身边带着一起走江湖的孔宣,也只觉得他师傅这几天心里有事,是以格外地爱作弄人罢了。通天把这些纠结轻描淡写地都化作传讯里的一句吩咐,交代给白鹿,让他去问蓬莱岛上的三个小姑娘,日后数教各立,道统纷争,她们的去留,且由自便。
当然那是因为龟灵、无当与云霄均未曾得传上清门下道统功法的缘故,也只是暂且在道场里住着而已,出去若要改换师承另投高就的,也方便,不必因为这些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而平白耽误了。
当然入室的两个弟子,与府中记名的童子那都是不放人的,早上了贼船,在上清真人立教之后,也就顺理成章只能是截教门下高徒了。
这或许是有些不讲道理……但这有时候,也并不是讲个道理就能顺理成章给解决了的事情,通天入了不周地界,暂止住了脚步,放孔宣出去活动一番,结果小徒弟只恹恹地扒着他不想动,完全没有最开始上路的时候恨不得到处乱飞的劲头。
通天微微笑了笑,远远地望着不周山主峰,巫神之誓犹有余音绕山,父神脊柱支撑天地之间……然而很快便真正要有新的族类出世了。
通天漫不经心安抚被长途旅行折腾得精神萎靡的二弟子孔宣,只道:“再等等,这热闹看完了,我们便回去安顿。”
孔宣轻轻地应了一声,完全不想闹人了。也不知日后的名声煊赫的凤族太子孔宣,那深宅的性格,是不是因为幼时师傅的这一番折磨,就这样给折腾出了端倪的。
对此通天当然毫无自觉与遇见,他只是接着在心里默默地又补了一句——
然后啊,那可就是满洪荒的人,过来看我们的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