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行将腐朽的木门,划出一道沉重的余音,缭绕门梁,久久不绝于耳,似哀歌在垂死中叹惋,又似在倾诉昨日的辉煌。

少年乞来此,不是为了替这扇木门凭吊,更不是为了忆其往昔峥嵘岁月,骂骂咧咧地说道:“这破门,棺材板儿都作不得!一把火烧了倒好!”

进得庙里,放眼过去,庙宇的大概收入眼底;

这座庙,不大!

一进三出,中间落出一个五丈长,两丈宽的庭院,与临安城外那些香火鼎盛的佛院道观,无疑是云泥之别。

借着清冷的月光,一条盖着窸窸窣窣雪花的石板路穿过枯木横生的院子,偶有石缝间夹着几根枯黄的野草,即便是冬日里、夹缝中,依旧坚强地存续着,或许这便是生命之道,生命总能自己找到出路,如野草,如人!

少年乞丐片刻失神,放浪形骸之外如他,触景时也终究会升起别样的感怀,况且他本就是一个感时伤怀的人!

素日,如果不忙着放浪形骸,那冰凉的心总归是伤感的,这样的日子不免太过地煎熬。

勒着缰绳,二人两马踏着石板,穿过清幽的院子,缓缓地走到庙宇的主殿之前,驻足而立。

院子里,尚有些光亮,那是月光漫过高墙的光亮;而二人身前的主殿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亮光,或许是大殿进深太深,也可能屋檐太高,即便是这冷清的月光也照不进来。

稍停留了会儿,二人朝着大殿跨出脚去,只是不论如何拉扯手里的缰绳,身后那两匹高大的骏马纹丝不动,马嘴里还不时发出“嘶嘶”的低吼。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拉起两匹马返身回到院里,就近找了两根枯木桩子系上缰绳。

少年乞丐一边拾起几段枯木,一边指着马鼻子骂道:“畜生就是畜生,有瓦不遮头,偏偏喜欢这么风餐露宿!”

古时,早已有人对牛弹琴,少年乞丐对马说教也不算多么出格;或许,有一点他说的是对的,这大概便是人与畜生的区别吧!

系好缰绳,扔了些大豆粗粮在雪地里;二人也不磨蹭,径直地走进那漆黑的大殿,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一道暗不见底的深渊,将二人吞噬。

…………

“呜”、“呜”、“呜”

…………

天门山脉,群山之间,回荡起凄厉的声响,如泣!如诉!

那声音又好似刺骨的冷风刮过无尽的雪原,荡起的呜咽,带着难以言状、永远不能平息的怨念,吹向未知的远方,噬人心魄,夺人神魂。

院中,幽幽的呜咽自远方而来,却总在马儿的耳边响起,两匹骏马猛然地住了嘴,地上的精饲料激不起它们丁点食欲,即便它们狂奔了一夜,腹中也早已空空如也;因为它们无心吃食,只因恐惧,毫无来由的恐惧,然而这却是最深的恐惧——一种烙印在血脉里的恐惧。

…………

漆黑的大殿,伸手莫说五指,一指也难以得见;不知是远方,还是何处而来的幽幽声,更添了几分诡异。

“嗞啦”,少年乞丐的手中划出一点微弱的火光,手里的火褶子燃起一点星火,昏黄色的光不似月光那般清冷,它是温暖的,也不似月光那般漫无边际,它虽弱小,却总能聊人以慰藉;因为火虽偶有无情时,不过多数时候火焰总归是温暖的,那燃起的一缕小火苗甚至代表着人们无穷的希望,这大概也与人类的进程有关吧!

火,正是人类超脱于万物之上,所迈出的第一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事实上,火已陪伴人们度过了数不尽的夜晚,给人以温暖、光明,驱凶避恶。

少年乞丐放下手里的枯木,借着火褶子的一点星火,燃起一堆篝火,跳跃的火光瞬间点亮了漆黑如墨的大殿,这点温暖、这点光亮在这大山深处冰冷的寒夜里,此时此刻格外地令人心安,即便是院子里那两匹蜷缩成一团的马儿,原本剧烈颤抖的身子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皮冒男子拾起一块木头,勾动着火堆,希望火焰能燃得更大些,即便是他这样不敬天地、不惧鬼神的修行者,对于火焰依然有种莫名的情愫,这或许就是血脉传承,来自于老祖宗积累了成千上年的经验馈赠。

…………

火越烧越旺,少年乞丐借着越来越亮的火光,仔细地环顾了大殿一圈,大殿宽约两丈,长四丈开外。

殿内,足有十几尊石像,东倒西歪地躺在大殿的两侧,每一尊石像都已残缺不堪,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四肢倒是齐全,独独少了张脸,显得十分之诡异。

随着少年乞丐的目光移转,大殿的神龛处,已是空空如也,徒留下了一座光滑的圆台,似乎是只剩下了石像下面的基座;一座庙宇,不论道观、佛院、生祠,其神韵的便是神龛下供奉的神像,一如三清之于道、佛祖之于寺庙、伟人之于祠堂,如此地位,不言而喻。

如今,这座“龙武庙”根骨已丢,神韵尽失,难怪如此破败不堪!

少年乞丐捻了捻额头的发丝,提起了些兴趣,这庙中供奉所谓何人?难不成是千年前,那位纵横捭阖的龙武皇帝?

若真是他,究竟是何人胆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断其香火、败其清名,这是何种的深仇大恨!

少年乞丐提起酒壶,猛灌一口烈酒,不免生出几分悲哀,英雄一世,留取生前生后名,到头来还是淹没在了滚滚红尘中,待他人说是非,即便是龙武大帝这样的枭雄,人杰,依然如是!

少年乞丐又喝了一大口酒,顿生出些英雄总是末路时,死后不过一抔黄土,倒不如平平淡淡了然一生来得自在。

皮冒男子也有此感,怅然道:“不曾想,龙武皇帝为天下人而死,天下人却不铭其恩,千年过去,不知还有几人记得?”

少年乞丐长吁一口气,叹道:“这样的买卖,实乃一笔亏本至极的买卖,做不得、做不得……”

“伤,无大碍吧?”,少年乞丐转过念头,轻声说道。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皮冒男子的脸,平静说道:“剑气反噬,修养几天就好!”

古庙,篝火,烈酒,二人胡喝海侃,聊天下事,抒胸中意;十年间,这样的场景已出现过无数次!

…………

酒过三巡,二人尤有余兴。

倏地,阴风阵阵,吹得篝火不停地闪动。

神龛的阴影下,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声音很难听,傾耳听来倒与破布撕裂的声音有几分像,却更加的阴沉,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不三、不四二位先生,当真好雅兴!在下佩服!”

一席黑袍,自神龛的阴影处走出,或者可以说是从阴影里剥落下来,因为即便是他的身形轮廓都隐藏在那一袭墨黑色的长袍之下,难以瞧出个大概,更别提瞧见他的五官面容了,仿佛黑袍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他即是黑暗。

“月使大人已来了些时候,不知听的可好?”,皮冒男子微怒道。

黑袍心中微惊,这二人竟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到来,笑道:“见二位先生聊得如此兴起,在下何必坏了先生的兴致!还望不四先生得以体谅!”

黑袍的笑声,比哭还难听,比山中“呜”“呜”作响更加地诡异,无形间搅起阵阵阴风,刮起!

“哼!笑你奶奶个熊,跟哭丧似的。别跟老子扯那些有的没的,人已杀了,东西呢?”,少年乞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暴喝道。

黑袍隔着面罩,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匪号“不四”的少年,似乎少年郎只需一言不合便会动手,果真如传言那般——虎胆匪类。

随手一抛,一枚血色的月牙状玉佩落入少年乞丐手中,少年只觉手心透凉,夹杂着一丝月光的精华,令得他无比的畅快。

少年乞丐将玉佩揣在腰间,自顾自地坐了下去,端起酒壶又喝将了起来,丝毫不理会一旁的黑袍,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做的杀人的买卖,一买一卖,本无情义,又何需多言?只不过这场面,着实尴尬了些。

黑袍倒不觉尴尬,所谓闻名不如见面,这“不三”、“不四”名声在外已久,今日一见,只觉着二人倒是跟传闻里那般——有趣!

难怪那位大人会有如此吩咐,来时黑袍尚是不解,如此一看,这“不三”与“不四”真是好生有趣,尤以那“不三”为最;黑袍有好多年——应该说比好多年更久更远的时间,都不曾见过这般有趣的人了。

黑袍驻足而立,虽讨厌那团篝火里闪动着的火焰,却没有任何离去的意思,只默默地看着二位饮酒的主儿。黑袍当然不是馋人美酒,何况他根本就不饮酒!更不是对篝火边的两个酒鬼来了兴致,漫长岁月里,藏于黑暗里的他早已无趣可言。

那他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买卖买卖,当然只谈买卖,单论利益;黑袍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谈买讲卖的时机!

酒醉微醺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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