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云有些失望,不过随即也有些好奇。能在李家院子里这样出入,想必也是自家亲戚。但李家的兄弟几个他都见过,这个人不是李家的人。
婆子来送饭时,她打听:“左边院子是不是也住了人?听着那边有响动。”
那婆子很客气地说:“是住了人,我们冯姑爷和他兄长。”
陆秀云更加好奇,但是婆子嘴很紧,放下饭菜就走了——就算婆子嘴不紧实,陆秀云一看就是无财无势的样子,当下人的眼都活儿,是富贵是贫贱一打眼就知道,可没功夫伺候这么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陆秀云心里也明白——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到这位表姑母家来,这些下人可不是这副嘴脸的。那会儿下人们还都在悄悄的说,这位陆姑娘将来可能会嫁进来,怎么能得罪未来的主母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陆秀云把筷子交给女儿,亭儿一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三个菜一个荤两个素,亭儿的筷子就直奔那肉去的。这种普通待客的饭菜,不能说很差,但是不是特别的好。以前女儿在家里,虽然不说山珍海味,可也没亏了嘴,哪象现在一样馋过肉啊。再看看她身上的衣裳——陆秀云心里既是酸楚,又觉得不平。
当初她觉得李光沛虽然人体贴,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没多大出息。而隔房的三少爷李光远却是敏而多才,可惜表姑母不帮着她,这桩心事最后也泡了汤。
后来家里给寻的那门亲事,倒是个秀才,可是家无恒产,身子骨又弱,一撒手撇下她们娘俩走了。他一死,叔伯就说那房不是她们的,原是借他们住的,以往为了供这个死鬼兄弟读书,家里还卖了田地……她们娘俩落得两手空空,无依无靠的——连娘家哥哥都靠不住。
她也是逼急了,才又想起表姑母这里。哪怕只是一根稻草,这时候也是能抓就抓。
还有李光沛……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她女儿长得并不很象他,李光沛从小看着就象个白面书生,很斯文的样子。今天下午那个女孩儿却生得那么黑——
一定是因为她娘不怎么样,女儿才跟着长得不好。
虽然她没嫁他,可是他怎么也不能随便就娶个女人。这位李四奶奶,相貌肯定不怎么出色,起码比自己要差得远。
或许,其中有什么别的隐情?
陆秀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里象有猴爪在抓挠似的,怎么都坐不安稳。
又林把晚饭端了过去和冬梅一块儿吃。冬梅小声说:“在于江,是天天都吃鱼吗?”
又林看看盘里那尾清蒸鱼,点头说:“好象是顿顿都吃吧?鱼便宜啊,好些时候都不用买,隔壁周家的几个儿子去塘里玩耍捉鱼,回来还会分我家一半。”
冬梅咽了一口汤:“怪不得,于江这既靠着河又靠着湖……临州府靠着山,我们那里要买鲜鱼可不便宜,而且就算有钱,集上也未必买得到。”
又林笑了:“可是表姐你们家吃山货肯定比我们便宜又方便吧?”
冬梅点头:“对。临州的各种山货是不少,还有很多人到那里去贩山货运出去卖。秋天的时候还有好多人卖新鲜鹿肉。还有人把鹿肉混着当牛肉卖。”
鹿肉啊——又林有些向往。
李家饭桌上也出现过鹿肉,可那不是鲜的,而且似乎只有那么一两次吧?餐桌上最常见的就是各种河鲜,中饭晚饭不用说了,连早餐桌上都会有小鱼干、鱼肉松,黄泥螺和虾子酱这些腌渍的小菜。
冬梅小声说:“怪不得娘那么喜欢吃鱼,弟弟也很喜欢。可是临州府不好买鱼。我记得刚过年那会儿,娘抱怨大伯母苛待她,连着半个月都没买一回鱼。大伯母说天冷,采买也买不到鲜鱼。结果那么巧,那天弟弟的乳娘就在街上看到卖鲜鱼的了,还买了两条回来……娘就说大伯母是成心的……”
又林十分同情的点了下头。至于同情的是谁,任凭冬梅表姐自己去猜想了。
她的态度显然给了表姐很多鼓励,冬梅接着说:“娘已经抱怨了一通,弟弟还……对大伯母很不敬,没出正月,家里就一直冷冰冰的……”
贵儿表弟会对大伯母怎么不敬,又林心里也有点数。那个张口就骂她小贱妇的孩子……所以说慈母多败儿,姑母这是疼儿子还是害儿子?可以预见象她这样把儿子养到大,肯定养出个败家子来。
那天贵儿骂她的事,又林对谁都没说,李老太太和四奶奶为了姑姑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了,又林不愿意再拿这种事去让她们烦心。
但是四奶奶还是知道了,李老太太也知道了。
那天屋里明明只有她们两个——当然,屋外面可能还有别人,洒扫的人,或是送东西在门外面路过的人。
啊,还有一个可能。姑姑那会儿过来了,可能李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跟着她的,大楖也会听到。
看表姐心情不好,又林把话岔开:“鲜鱼清蒸最好,才能吃出一个鲜味儿来。要是红烧就可惜了。还有,鲜鱼煮汤也好,最是滋补了,一年四季都能喝。我跟我家厨房娘学了一道银鳞鱼汤,回头我做给你尝尝。”
又林还有一句话没说,那汤对营养不良的人补身子效果特别好。冬梅表姐和她弟弟站一起,很明显一个营养不良,一个营养过剩嘛。
四奶奶也瘦,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而且又林弟弟的时候生得很不顺当,将养了好几个月才能起床,打那以后脸就一直没见血色。于江镇上没什么特别有名的郎中,李光沛还带四奶奶和又林去了一趟杭州府,找了一位名医替四奶奶看诊,这种病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只能靠平时养着,不能操劳受累。
可是四奶奶是当家主母,要操心的事多着呢。又林尽管聪明,可是毕竟她年纪小,能帮的忙有限。
李光沛进了屋,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怎么这会儿才吃药?”
四奶奶说:“家里又来了客人,忙了些。”
李光沛有些意外:“谁来了?”
“老太太的表侄女儿,陆秀云。”
李光沛点了下头,只是有些意外的样子,没什么过多的表示:“怎么不年不节的这时候来了?”
四奶奶替李光沛解开外头的袍子,裤脚也散开来,丫鬟拿了一双竹麻底的便鞋过来,四奶奶要替他换,李光沛说:“我自己换就成。”
四奶奶松开手站起身来:“听说是丈夫去世,她在婆家待不下去。”
“那也应该回娘家才是,我记得她有两个哥哥。”
“各家都有难处吧。”四奶奶把药碗端起来,趁着热几口喝完,李光沛已经把盛蜜饯的小盒子端过来,里面装了蜜枣和豆沙糖。四奶奶微微抬起眼看了一眼李光沛,捏了两块豆沙糖出来,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一块递给李光沛。李光沛笑眯眯的张嘴吃了。
四奶奶知道陆秀云这个人,李光沛也知道她知道。
两人夫妻数年,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很了解,完全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
四奶奶笑得有些促狭:“人家这么老远来投奔你来了,你心里是不是美滋滋的?青梅竹马啊。”
李光沛也笑了。四奶奶平素表现得很是大方稳重,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当家主母的样子。但是这么说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些少女一样的娇俏。李光沛想起他们刚成亲的时候的情形,那会儿妻子很容易害羞,他要在屋里,她绝不肯换衣裳。
后来……
李光沛心里有些酸楚,忙把那些思绪撇到一边:“她以前是在家中住过,真要说是青梅竹马,我也不能抵赖。可那会儿家里没现在这样宽裕,她又嫌弃我没有读书中举的才干。三哥中了秀才之后,她借着我的名头把三哥约出去,三哥回来就一五一十都和我说了。”
“其实她心里不情愿,可以和我明说,我又不会强人所难。可是她这样做,摆明了把我当成傻子。三哥那时候和吕家已经定下亲事了,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非分之想,反而觉得是我和娘从中作梗坏了她的事。从那回走了之后,就再也不来往了。”
这件事儿四奶奶早年已经听过,不过李光沛自己这个当事人说出来,更翔实,也更有说服力。
翠香在门边站住脚,见夫妻两人正说话,便没近前来。四奶奶看见了她,问:“有什么事?”
翠香回话说:“老爷,奶奶,那位陆姑奶奶在院门外头,说想见奶奶。”
四奶奶看了李光沛一眼。李光沛咳嗽一声:“天不早了,奶奶刚服了药该歇息了,让她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吧。”
翠香偷偷看了四奶奶一眼,见她没有异议,便出去传话了。
四奶奶心里明白着呢。陆秀云说想见她,其实不过是个幌子。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哪是想见自己,分明是奔着李光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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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事儿特别多,哥哥搬家,妈妈又病了,大橙子拉肚子……我觉得我都要累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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