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卫声音更轻,用带有磁力的气音说:“王妃怕了?”
裴卿的眸子在夜色里黑白分明,她以同样的气音柔雅的回道:“火山爆发形成的伴生矿,很有可能不止石硫黄,还有铜铁金银乃至宝石——这些,你就不知道了吧?”
说完,她越过愣住的李侍卫,施施然往外走去。
因为对王府下人们都还在考察期,裴卿并不敢对所有人报以信任,加上适龄丫鬟统共只有两个,她干脆凡事亲力亲为。
现在,她饿了。
然而查过厨房后,她发现这座藩王府的物资匮乏到可怜,大厨房里只有两袋子糙米,没有面,也没有豆子,下人们吃的是米糠和野菜,而专供她这个王妃吃的,是糙米粥糊糊和咸菜。
这让穿越前锦衣玉食的裴卿实在难以下咽。
天色太晚不好让人外出采买,况且她想买对的食材这里也没有卖的,她决定就地取材做一顿煲仔饭。
糙米放入砂锅,从厨房的房梁上摘下一片小的可怜的熏肉,再往米饭上面铺一层翠绿的野菜,点睛之笔是在饭熟的时候,往上面抹一层猪油,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荤腥香气充斥整个厨房,凡是嗅到这股味道对的人全都走不动路了。
无论是厨房里帮着打下手的丫鬟春花,还是在外面打扫院落的小厮,以及随着裴卿而来的李侍卫,全都嗅到了这股清淡却不容忽视的香味。
裴卿让春花把煲仔饭放到托盘上,而后带着她离开了厨房。
门口,李侍卫随手从春花处接过托盘,轻飘飘的捏在手里,他看了一眼裴卿娇美的侧脸,而后取代春花的位置跟着回了阁楼。
春花张张嘴,看看王妃又看看这个穿着细麻布侍卫服的男子,嗫嚅着没敢追上去。
裴卿回到花园小楼,发现李侍卫尾随而至,把饭放在桌上后不仅不走,反而放下砂锅后就飘然落座,竟是要吃她的饭。
“李侍卫,你的规矩呢?”她不由得柳眉轻皱,“放开本王妃的煲仔饭!”
这个时候,李侍卫变戏法似的取出碗筷勺子,不紧不慢的将锅里的饭分成两碗,不顾裴卿的申斥,将两双筷子分别摆在碗上。
末了,他才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悠然的说:“哦,原来这叫‘煲仔饭’。”
说罢,他顶着裴卿难以置信的视线,慢慢夹了一口饭,掀开一点面巾把饭放进嘴里,不慌不忙的吃下去之后,才略带惊讶的说:“很好吃,王妃,吃啊。”
裴卿:可恶!
眼见得被对方分走的那一碗饭是没法再要回来了,她唯恐属于自己的那份饭也被对方染指,只能忍住气先吃饭,吃完饭再找他算账。
一时之间,小楼里只剩碗筷碰撞声。
裴卿飞快的吃完,把筷子一放便哼道:“你看你舀的这是什么饭?把我饭菜分明的煲仔饭都糟蹋了!”
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是雀子在枝头轻拍翅膀,搅动了一团树叶。
李侍卫轻轻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散漫的回道:“抱歉,属下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不熟练。”
听他这么一说,裴卿顺势就拍了桌子,但因为她手指柔嫩、面容娇美,即便发脾气也如诗如画。
“啪!”
玉指落在桌面上,把李侍卫的眼神吸引了过去。
“道歉也不能抵消你以下犯上之罪!”裴卿声音冷冽如山泉,“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若真如之前自述的一样,只是个王府侍卫,怎么可能会这么大胆?
“救过你的人。”李侍卫回答起来从容不迫。
裴卿又哼了一声,声音轻轻嫩嫩。
“难道,你还想让本王妃报答你?”她冷冷的问。
“不敢。”李侍卫的语调如风入松中,悠然而苍劲,“但求王妃给口饭吃。”
他这么一说,竟然是为抢食行为做解释。
其实,裴卿做的这一锅饭,她自己一个人本来就吃不完,但她讨厌事情脱离掌控,眼下看来……
“如果为我做事的代价就是给你饭吃的话,”她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平静,刚才的怒意似乎无影无踪,“那倒挺简单的。”
李侍卫抬眸,用那双漂亮如深湖的眸子盯着她:“此话怎讲?”
裴卿哼笑道:“只给饭,不发薪俸,本王妃还赚了。”
李侍卫:……
不等他有所表示,裴卿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既然我已经猜出来是什么人害我,那就上门讨债去,李侍卫,你可要保护好我。”
“王妃这就知道凶嫌了?”低沉悦耳的男低音从身后传来,李侍卫哑然道,“居然还敢上门去讨债?”
裴卿的背影纤细窈窕,走起路来如细柳摇曳,轻盈而美丽,她的声音如同她本人一样娇软:“那不是没钱么,不上门讨要,去哪里搞钱?”
*
昔县的县令姓曾,别看昔县人口不足三千,周围农田贫瘠,地里产出匮乏,民众艰难困苦,曾县令的宅子里却布置的奢华温暖,有如一座金窟。
华灯初上,曾家的灯笼里都用的上好虫蜡蜡烛,十步一灯,照得整个院落灯火通明,只这照明费,每日花销便在一两银子。
曾县令的桌子上更是摆着京城来的美酒,南方来的火腿,西域来的驼峰,样样珍馐美味都价值千金。
此刻,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相貌堂堂一介斯文读书人的曾县令,正在对跪着的家仆训话。
“白天没弄死她也就罢了,今夜却不能再失手,”他眯着眼睛,眸子里闪过阴冷的光,“听说她还怀孕了,更使手段赶走了京里来撤藩的太监,运气挺好,手段心性也不错?那就更留她不得。”
家仆垂头答道:“老爷,下午的时候,小的找来的江洋大盗又摸去了王府主院,却没找到瑞王妃,看来她起了警觉,换了住处,那该如何是好?”
曾县令嗤笑一声,语调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蠢才!还用得着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去找?整座王府一把火烧着了,她想躲都没地方躲去,明白?”说罢,他踢了家仆一脚。
家仆侧翻在地,连连擦汗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这就叫那几个江洋大盗带了火油去瑞王府放火!”
“单让王府起火还不一定准当,”曾县令抿了一口酒水,眯起眼睛说,“再派人在王府前后门守着,逃出来一个砍一个。”
家仆战战兢兢应道:“是。”
放下酒杯,曾县令冷笑一声:“本来,乖乖的撤藩就能逃脱生天,结果却怀了遗腹子,那就别怪本官给你一尸两命。”
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说完之后,看家仆还跪在地上,他顺势又是一脚:“还不快去办事?”
家仆刚要站起来,忽而听到门口一阵喧哗。
紧跟着,一个清爽细嫩的女子声音轻笑着传了进来:“怎么,曾县令这么晚了还在摆威风?”
咣当,木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挑英伟、脸上蒙着面巾、身上穿着细麻布的男子扶着个面容娇美的妙龄女子进了门,他们身后浩浩荡荡跟来了整个王府的下人,再看曾县令府上的家丁,已经倒了一地。
曾县令对上那个男子的双眸,忽而恍惚了一瞬:“咦?你——”
没等他再说话,那身穿侍卫服饰的英伟男子冷冷道:“还不快拜见我家王妃?”
这整个天下都是礼家的,裴卿乃是礼家的媳妇,而曾县令身为礼家的下属,按照本朝礼制是需要向裴卿行礼的。
曾县令的思路被打断,不情不愿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非常敷衍的拱了拱手:“下官见过瑞王妃。”
只见容貌柔美的瑞王妃轻启朱唇,微微一笑,轻轻哼道:“放肆!”
下一秒,曾县令脸上的不悦刚露出个苗头,身旁便闪过一道黑影,对着他的膝盖就是重重一脚。
噗通,本来还待嚣张的曾县令被这一脚踹懵了,瞬间跪地不起,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被人反剪了双臂,脸朝下给重重按在地上,面皮被冰凉的砖石紧紧贴住,传来一阵闷痛。
“干什么?”曾县令还要挣扎。
李侍卫单手擒住他,沉声喝道:“不可对王妃无礼!”
曾县令只觉全身骨头咯咯作响,几乎就要被人捏碎,剧痛透体而来,他顿时不敢动了。
“下官错了,请王妃娘娘恕罪!”好汉不吃眼前亏,曾县令当即装出俯首帖耳的样子,忙不迭的求饶。
裴卿一手扶着腰,作出一副准孕妈的架势,款步越过地上的曾县令,坐到屋里的主位上。
她状似无意的说:“老曾,听说你在这个藩镇做了十年县令,怎么家里的佣人这么不能打?我们王府的人拿着扫把和擀面杖就把你家的人打趴下了,啧啧,你很弱哦。”
按照礼制,在藩镇上自然是藩王府最大,什么县令主簿什么的,打了都是白打。
曾县令气的咬牙,他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突破府门闯进来的,偏生寄宿府里的几个江洋大盗又被他派了出去,他也没料到留在曾家的下人们如此没用。
居然在王府众人的冲击下连半个照面都没撑住,被人一路闯进了他的卧房。
现在他被人像按狗一样按在地上,心里再怎么恨毒,也只能装出来求饶。
“是下官没用,”曾县令全身骨头痛得几乎碎裂,口里连声道,“王妃娘娘威武!”
裴卿哼笑一声,声音轻轻软软,说出来的话却令曾县令目眦欲裂。
“可不敢当,我差点死在曾县令治下,曾县令才是真威武。”
她的话说完,曾县令感觉自己背上压力陡增,刚才还能感觉到自己双臂,现在却觉得双臂已经被人捏碎了。
他本能的挣扎道:“王妃娘娘在说什么?下官不明白!”
因为姿势问题,曾县令此刻已经开始头昏脑胀喘不上来气,脑子都显得迟钝起来。
裴卿此时却悠然道:“曾县令的住所如此奢华,搜刮了不少地皮吧?今年的吏部考绩,想必打点得很好吧?”
曾县令冷汗下来了:“王妃娘娘,下官冤枉,下官所有家财都来自家族资助,并不曾贪腐!”
前一个问题还没有整明白,后一个问题已经接踵而至,直打的他措手不及。
细软悠长的女子嗓音不咸不淡的在屋子里响起:“是吗?你所谓的家族,就在昔县石硫黄矿上住吧?”
曾县令愣住,连挣扎都忘了,他下意识的偏头,努力向裴卿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