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名册,包含了许多阵亡将士的资料,更用心的是,还有以柳嘶为首的一干宫内画匠照原貌所画的人物。

这是大宋敢死队出击之前的惯例。

崔鹭仔细翻了翻,每个人物的资料都保存得完善,但唯独缺了孙洵的画像。

其余的战死兵士,包括崔鹭父兄,都是其他画匠所画,只有孙洵的画像,残缺的零页上,写着“嘶画。”

崔鹭当然知道这“嘶”是谁。

首席御用画师,柳嘶,给“江湖剑派”散修三十六人画过像的那个柳嘶。

而孙洵的资料也极其简单,只有四个字“孙绰之弟”。

孙绰的名字就比较有嚼头了,他本是从李继隆手下逐步立战功升级上来的西北防线上将。李继隆两次大败辽国战神耶律休哥时,他都参战了,用兵打仗经验十分丰富。

十年的时间升为上将,这成绩着实令人艳羡。

而他的弟弟孙洵,名不见经传,只是传说在西北一线某部队任裨将。

后来宋辽遭遇战,宋军派敢死队突袭辽国将军营地,孙洵战死,而孙绰沉溺于悲痛,竟然伤心过度突然死去了。

云里雾里的一些资料,让崔鹭更加陷入了沉思。

这么重要的一战,这么一个将军,资料如此简单不说,竟然连画像都缺失。

他摇了摇头,随即对赵良嗣这个老朋友更加欣赏了起来。这家伙干事得体,肯定原模原样的找人给他誊写了一份儿花名册,连画像缺失都做得尽量像原本。

这朋友还是够义气。

孙旦这条线索又断了,除非亲自捉到他询问,否则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崔鹭躺在床上,睁眼望着房梁,发现上头的那个独眼老头儿正在盯着他看。

那个人中风过,行为动作让人猜不透。

崔鹭冲他摆摆手,咧嘴笑了,那人也笑了。

陆盼咳嗽了一声,他们两人的床并排靠在一起,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床尾上靠过来。

“有何进展?”陆盼小声问。

“没有,重要信息都缺失。”崔鹭也低声道。

“要不咱去皇宫里偷?”

崔鹭白了她一眼,这个问题问得很差劲,带着几分傻子气,遂没好气地朝她傻笑了几下。

“要我说呐,靠人不如靠己。”陆盼慢慢悠悠说。

这句话切中他了心。

“嘿嘿嘿嘿!”上头的那个独眼老头儿又再对着他们傻笑。

“别笑了,老疯子!”西北角一个裸背的老头儿晃晃悠悠地说。

这一群鳏寡孤独老弱病残都寂静了下来,有的在床上无精打采地躺着,有的慢慢伸动腿脚,有的颤颤巍巍地走着,他们的一行一动都带了暮色,沾了坟地的气息。

才到这里陆盼就坐不住了,除了忍受难闻的气息,还得忍受难捱的气氛。她觉得宁可在外面风吹日晒,去吃不着边际的流浪的苦,也绝不在这里提前适应老死的状态。

这种迟暮对于年轻力壮的人来说尤其可怖。它不但让你见识了人生的残忍,还得恐吓你不住地遐想,不住地躲避。

崔鹭也觉得这个地方是没法呆了。本想好好研究一下花名册,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哪成想,最想了解的那个人的资料,有似无有。

好在崔鹭还有自己的名册。

他只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难逢的机会,只要坐实了某些事,他要替无数个家庭讨一个说法。

有仇报仇,有冤抱冤,亘古如此。

崔鹭哪里知道,宫内忽然传出了机要花名册丢失的消息。

翌日他们在街上看到了赵壹,赵壹把这事同他们说了。

“赵大人只是命心腹暗自抄了一份,并没有取出来。原本还在宫内好好保存着,但宫中突然就传出了这么一个令人不解的消息。”赵壹皱眉叹道。

崔鹭试探性问道:“会不会是别的名册丢失了?”

赵壹摇摇头说:“宫中说的就是这一本。”

那是怎么回事?

三人疑惑不解。

崔鹭道:“老赵还说什么了?”

赵壹道:“赵大人说,以后事事都麻烦了。”

陆盼听出来这话里有话,冷笑一声。

赵壹察觉到了这一笑的轻蔑,自觉脸上挂不住,有些赧然。

崔鹭道:“多谢老赵了,这些时候,什么都紧巴。”

赵壹一躬身,也不打招呼,慢慢退去了,因为他知道,起码这几日,不会再见崔鹭了。

陆盼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崔鹭摇摇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未知。

“你要是真想查下去,甚至……,我愿意一直陪着你。要是你改变主意了,天大地大,我也愿意陪着你。”

她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让崔鹭不知如何是好。又或者,内心深处有一根琴弦被隐隐触动了。

这根琴弦一发,眼泪就想出来。萍水相逢、不知底细的爱恋最吸引人也,最容易在某个时刻让人感动。

到这时,崔鹭不想再去多想她,也不想戳破她的这个假身份或者还有假名字。

只有人心是真的,其余都不值得在乎。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崔鹭想笑,眼里果真带了笑意的泪花,这几日自有她以来,纵是奔波劳累也都苦中带甜。

哪里还去分辨身份?纵是她真的是探子,崔鹭想,反正一死,不如死在她手里好了。若不是探子,自己也想在她手里终其一生。

“你不会心酸得要哭罢?”陆盼笑道。

崔鹭赶忙把头撇过一边,晃了晃,努力控制眼角那些略微的湿润。

她又接着道:“我可看出来了,看来你是不会反悔的了。我就同你讲好了!”

崔鹭一怔,“讲什么?”

她一跺脚,努了努嘴,道:“我不是陆盼。”

崔鹭道:“和我所猜想的也差不多。”

她道:“我不是御碑楼中的人。”

崔鹭笑道:“这也没什么。”

她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么?”

崔鹭摇摇头。

“你是不是接济过一个老妇人,在凤翔府?她的儿子也是十年前,那一千人中的一员。”

崔鹭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那一个濒死的老妇人,无依无靠。自己拿着很久之前的古旧的军队记录,到凤翔府去查时,确实救济了这么一个人。

随身的银两都买了米,熬了碗米粥,总算让她活了过来。

他的记忆逐渐靠过来,那简单记有姓名户籍的军队记录上,那个妇人的儿子,应该姓王,因为那个老妇人泪眼婆娑地喊着“王不亡”,姓王?

“你姓王?”崔鹭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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