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没能走成。
昨日那位医官又被请了过来。
萧元度虽觉此人无多少实才,奈何这鬼地方除了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专擅脑科的就更难寻了。他好歹懂些皮毛,只能将就着用。
医官诊后,话与昨日无差,气得萧元度瞋目擂案。
想起隔壁,握紧拳,硬忍下了。
声音也尽量压低,却还是怒意浓重,“你一口一个正常,正常人岂会如此?!”
“某昨日就说过,尊夫人颅内或有未清尽的瘀血,偶尔恶心呕吐、疼痛眩晕都不稀奇……”
“怎么叫不稀奇?我要她好好的,我要她安然无恙!”
医官苦巴着脸,这、这不是难为人么?他又不是大罗金仙。
话出口,萧元度也觉自己无理取闹。
重重吐出一口郁气,指着他,“你昨日给开的是宁神解郁的,这头晕之症再给开一个方子来。”
医官忙道:“尊夫人那张药方某已看过,甚是精妙,某所不及,长期煎服必大有效用,无需再多此一举。”
是了,那方子出自那位方医官之手,对方又是世代精研一科,一般医官确也难敌。
姜六又一向不喜他威言恐吓医官……
想至此,萧元度便也没再多加为难,另派人赴城邑去寻缺少的那两味药材。
屋内干转了半日,抬脚去了隔壁。
榻上的人面白似纸,再不复从前的红润。
其实见医官之前萧元度就来过一次。
那会儿她睡得并不安稳,额上一直布着细汗,眉心皱成川字,时不时发出哼吟声,显见难受得厉害。
萧元度干看着,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减轻她的疼痛,悔恨交加,恨不得再甩自己两巴掌才好。
此刻,阖着眼,呼吸轻微,没甚么动静,反而更让人忧心。
直到走近些,确定气息的确还在,心下才稍稍安稳些。
屈膝坐于榻侧,双肘撑于膝头,垂眼看着地面。
想起她已许久不曾生过病,他也几乎忘记了她病恹恹的模样。
上回还是,哦,将她从积雪山救出的当晚。
那时还恨不得以身代偿,这回便连代偿的话也没资格出口了。
心知姜六会如此,多半是他的缘故。
确认她曾受过重伤之后,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扈长蘅将她照顾得极好,所以她在良栖山院时瞧着才像没事人一样。没有忧思,吃睡都好,病自然好得也快。
可,才跟他离开几日,就消瘦羸弱成了这样,甚至郁结于心……
在邸店门口看到她倒下的那一刻,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什么也不及想,飞奔上楼,还是没来得及。
把人从地上抱起时,她尚有些意识,闭眼皱眉,手无力推搡着……
那种情况下还那般排斥他的接近,是本能的厌恶了罢?
厌恶也应当。
自己强硬接走她,却又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没有把人照顾好,更险些铸下大错……
这些都是明明白白的,却还是窝火憋气得厉害。难受又委屈。
他是冲动了、鲁莽了,没有细问端详。
然那种情形下,他又该怎么做到不冲动、不鲁莽、不受情绪所左右?
若然他与姜女两心相印、心意相通,他有足够的底气,便能有足够的信任。
正因没有。樊琼枝出现以前就没有,樊琼枝出现以后闹了那一出就更没有了。
没有底气,便总忍不住去疑心。
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证明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希望她给自己一个准话……
结果全弄砸了。
偏过头,视线再次落在这张惨白的面容上。
尽量克制着,手指轻轻碰上她的面颊,“阿娪……”
天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休屠进来掌灯。
“公子,药已煎好——”他压着嗓子,几乎气声说话。
萧元度想起医官嘱咐,当下休息重于药补,她难得睡安稳,“等醒了再说。”
“那属下让人在庖室盯着,细火煨着,夫人随醒随喝。”
顿了顿,又问要不要送些夕食过来。
见公子拿着干净的葛巾给少夫人擦拭额头两颊,休屠没得到回应,只好蹑步退了下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榻上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直不错目盯着她的萧元度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你醒了?!”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清,眼神没有聚焦,废了好大劲儿,挤出一个字:“水……”
水与药很快送来。
萧元度小心翼翼把她扶起,从休屠手中接过陶碗,自己尝了尝,不烫,正宜入口,这才喂给她。
中间喝得急,呛了两口,萧元度赶忙把碗递还给休屠,腾出一只手来拍抚着她的背。
水好喂,喂药就有些吃力了。
姜佛桑眼不怎么睁得开,递到唇边以为又是水,喝进去是苦的,眉眼皱成一团,再不肯张口。
萧元度哄人的功夫不行,这会儿又不敢强逼,弄得满头大汗,一碗药才浅浅去了一层。
见怀里人眼皮软耷着,竟是又睡着了,只好作罢,扶着她重新躺回去,把褥子掖紧了。
“公子,那这药……”
“继续看着。”
夜色褪去,天色将明。
萧元度打了个盹醒来,习惯性去探她额头。
还好,没起热,没有雪上加霜。
松了口气,那只手却没有即刻收回,沿着额头往下,贴上她的面颊。
相贴那一刻,榻上人别开了脸。
她的眼睛仍是闭着的,萧元度却知道,她醒了。
缓缓收回手,站起身,静默站了片刻,一言不发离开了屋室。
他走之后,姜佛桑睁开眼,看着内侧板壁,苍白的面庞浮现一抹痛苦之色。
后脑持续性的钝痛,到了后来像是套了个紧箍,整个头都开始痛起来。
不止痛,还有眩晕,先是外物在旋转,而后觉得自己也在旋转。甚至出现了耳鸣……
就像是压抑之后的一个反弹,这次发作来势凶猛。
心慌气短、头胀眼花,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一直持续到失去意识。
姜佛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昏睡还是自然入睡。
梦中虽光怪陆离,但总算好受些,只是口渴得厉害,她一直在找水,后来有人喂了她一些水。
或者不是梦?她的确中途醒来过一次?
这么说,萧元度应当守了她一夜……
那么,她觉得冷,总也捂不热,有人将她的脚拢进怀里,也不是梦了?
看了一下衾褥,两边压得板板正正严严实实,只有那头有些凌乱……萧元度应当并未进来。
扶额的手拿下,姜佛桑叹了口气,脸往褥子里埋了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