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度从浴房出来,头发胡乱擦拭的,发梢犹在滴水。抬手抹了下唇角,闷声一笑。
方才闹到后来是有些过分了,姜女忍无可忍咬了他一口,不然他还真未必能收住。
疼是不疼,也不好过就是了,不上不下的。
不过……抬头看了眼西天,离入夜也没多久了。
正要入室,休屠匆匆而来。
他比公子稍晚一步回到棘原,在萧府门前被人拦下,“那人口口声声要见五公子。”
萧元度摆手:“不见。”
今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坏他好事。
“可,”休屠迟疑了一下,递上一封信,“他自称是京陵来的,言公子看了这信,必会愿意一见。”
“故弄玄虚。”萧元度抬抬下巴,示意他把信拆开。
内里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
萧元度接过看完,面色变幻良久,沉声道,“他在何处?”-
申正初刻,梅园宴散。
姜佛桑陪着卞氏送完客,回到扶风院,发现萧元度竟然不在。
问守院的侍女,侍女禀道:“好似外间有人求见五公子,五公子留话说他去去即回,让少夫人你千万等着他。”
姜佛桑:“……”
西市一家酒肆的二楼,最里一间客房,门窗紧闭。
萧元度懒散靠坐于圈椅中,看向隔案站着的男子。
与他年龄相当,二十出头,一身短衣打扮,身形瘦削,眼神给人一种阴郁之感。
“南人?”萧元度哼了一声,“我不和藏头露尾之人说话,报上名姓。”
对方拱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凌。”
刘凌把自己的名字咬得极重,似乎想暗示什么。然而萧元度并无任何印象,他也确信自己并不识得此人。
听说这人上月就来萧府找过他,扑了个空,一直候到如今。如此执着,想必为的不是小事。
两指间夹着一张纸,扔到他面前,“说说。”
纸张飘然落地,上书“枕边人藏秘于身君知否”,仅此一句。
刘凌盯着,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抬眼看向萧元度:“听闻五公子与五少夫人恩爱情笃,敢问五公子,可知枕边人的真面目?”
枕边人三个字让萧元度眉毛一扬,暗忖,其实这会儿还算不得枕边人,不过今晚便就是了。
这么一想,心情大好。
不过对外人仍旧耐心欠奉,更不耐烦与其绕弯子,“我的枕边人我自是清楚。”
“不见得罢。”刘凌意味深长,“姜七娘真就是姜七娘吗?雾里观花,花非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萧元度眯眼打量他片刻,身体前倾,伸出一指朝他勾动了一下。
刘凌以为他起了疑,要细问究竟。于是往前迈了一步。
孰料萧元度突然变脸,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
“谁给你的胆子在我跟前耍花招?!”
刘凌大骇!对方气势强劲,出手迅如闪电,他纵然拳脚不弱,竟丝毫反抗不得。
命门在对方手中,只需稍稍使力,他就将小命不保。
刘凌既来北地,就没想过再活着回去。他不惧死,但他死也要拉上姜女垫背。
“求……五公子,饶、饶命,”刘凌青筋暴起,忍着窒息告饶,“我,说,都说——”
“再让我听到一句废话,”萧元度重重一哼,甩开手。
刘凌躬身缓了一阵后直起腰,走到自己歇的那张床榻,拖出一个包裹,又走了回来。
包裹搁在了萧元度面前的长案上,解开来,里面仅有几张写满字的纸张,还有一卷画轴。
“这些,”喉咙已伤,声音有些哑,“这些是我费尽心思搜集到的,姜七娘手抄的诗文,其中有几份还有她的署名,并且落了私印,五公子不妨细观,与你府中的那位姜七娘,笔迹是否一致。”
萧元度无需细看,打眼一瞧便知这些并非姜女手笔。
刘凌随即展开了那副画轴,“五公子请看,这才是真正的姜七娘。”
萧元度眼皮撩起。入目是全然陌生的眉眼,明媚娇憨的女郎,笑得一派纯挚天真——姜女不会有的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刘凌见他沉声不语,“此事甚为荒唐,五公子不愿相信也在情理之中,但事实就是如此,姜家不惜犯下欺君之罪,瞒天过海找人替嫁至北地……证据皆陈列在此,五公子若还是不信,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五公子亦可派人赴南地亲自查证。”
萧元度垂眼,目光在诗文和画轴上逡巡了几个来回,慢慢地,嘴角竟是勾起一抹弧度。
他信吗?他当然信。
即便他不认识眼前人,也清楚他动机不纯,但他说的话,他并不怀疑。
或者说,他宁可这是真的。
怪道这一世的姜七娘与前世听闻的姜七娘出入如此之大……
怪道姜素描绘的姜七娘让他感到那般陌生,陌生到与他朝夕相处的姜七娘完全像是两个人……
原来分明就是两个人!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现下茅塞顿开,一切都有了解释。
却也不奇怪,自他重生以来,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前世他既未娶姜女,亦未去巫雄,今世不是都发生了?
那么姜女替嫁为何不能发生?
萧元度丝毫不怀疑,替嫁必然是这一世的事,与上一世无关。不然以姜女之智,断不至于做出那等蠢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姜女不是姜七娘,所以她从始至终没想过与人私奔,更没有试图毒杀亲夫。
也即是说,那个让他耿耿于怀的心上人可能压根就不存在?!
萧元度突然拍案长笑,笑罢,霍地起身,一甩袍角朝外走去。
刘凌一脸惊怔。
萧元度看起来像是信了,可,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伸臂拦住他去路,“五公子不恨她欺瞒?”
“恨?”萧元度一扯嘴角,“为何要恨?”
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根本就不认识姜七娘,是真是假于他有何分别?
若是没爱上姜女,或许会有些影响,毕竟真得姜七娘明显更好打发。
可是现在……假的岂不更好,只要她是姜女便好。
不,刘凌摇头。不该如此,怎能如此?
“那如果她是姜六娘呢?!”刘凌握紧双拳,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如果她是许氏前儿妇、许晏之前妻,为了与许晏和离不惜暗设毒计更不惜戕害人命的姜六娘呢?!”
已经走至门前的萧元度蓦然顿步。
缓缓回过身,半眯着眼,脸一点点沉了下来,似风雷滚至。
“她是谁?”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