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横眉冷对,萧元度发现,姜女在他面前确实不如以往“柔顺”了。
以往,别管真心还是假意,两人之间但有争执,先退一步平息争端的必然是姜女。
二姬的到来引发了一场冷战,萧元度单方面僵持着,却久久也等不来姜女惯常递来的那张梯子。
所以才有了假借杜全而起的那番争吵。争吵后两人也如预想那般和好如常。
但这些天,他又总忍不住去想一个问题,“若是我不低头,我们俩会否永远这样?”
这是矛盾的一点。
但同时他也清楚,姜女并非自来便该柔顺的。
一直以来她呈现出的柔顺,是教养、是习惯,也可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最初在萧元度眼里是伪饰,后来却成了姜女的优点。
素姬描绘的那个姜女虽让人感到有些陌生,但若真是她过往的一面,那就只能说明姜女隐藏了更多的自己,比不得闺中时,更比不得在在爷娘跟前。
“开心便好。以后若是我哪里惹你不痛快了,也要跟我说。”停了停,又补充了句,“在我面前,你不必压抑自己本性。”
姜佛桑愣住。唇角落了下去,转瞬又扬起,“我若当真显露本性,夫主还会喜欢吗?”
老实说,素姬口中的姜女就像是另一个钟媄,或许心眼没钟媄多,论闹腾绝对不输。
搁在以前,萧元度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自己会看上那样的人。
但……人都是会成长的。
按潘岳的话说,他以前不也人嫌狗厌?
“只要你别越活越回去,”回到十岁以前。
但这么说似乎不太妥,萧元度及时打住,改口道,“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霞光越来越黯淡,太阳即将回归大地的怀抱,山间起了云雾。
姜佛桑面上似乎也被这突起的山岚遮住了,带着让人捉摸不透地淡笑,什么也没说-
回到营地,牧民们已经开始埋锅造饭。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照例要向山神、向自然生长之神跪拜并奉上祭品,感谢神祇的馈赠,同时祈求六畜兴旺、家人平安。
祭拜活动是在“头领”也即领着他们转场的七修阿父的带领下进行的。营地的所有人,不管耆老还是孩童,皆要如此。
正如转场本身,这寻常的祭拜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庄重的仪式,仿佛人与天地和谐共处的奥秘就藏于此。
他们是如此的虔诚,所求也如此简单,让人看着有种难以言说的触动。
营地后面就有一条细细的溪流经过,埋锅造饭之地就设在溪边不远,因为近山的缘故,烟火气加上山岚,一时间“仙雾弥漫”。
“你们日常吃食皆是如此做来?”姜佛桑问。
莒娘道:“是啊!转场途中,累了饿了,就停下来煮一锅茶、吃点东西。若是困了,就在草地上打个盹儿,醒来再继续往前走——”
“此处水草丰沛,你们既在此安了营,接下来几个月就不用再奔波了罢?”
“不好说,约摸还是要换的。水草虽丰,牛羊也多,大人公说不能贪心,若是都吃尽了,后辈子孙里再去哪里放牧?”
谷埗
朴实的语言,却说出了深刻的道理。
长期在一处放牧会令草场退化,牧草减少、变劣,意味着牲畜食物缺乏。若是下面的土壤就此变得贫瘠甚或是沙化,那么就不止是食物匮乏了,必然导致牲畜大量死亡,最终连族群繁衍都成问题。
所以他们到达北部以后,总能在曲曲折折不见边际的道路上看见成群成阵的牛羊。一代代的牧民已经如此行进了千百年,还将继续行进下去。
他们不仅是通过转场来找寻生路,也是通过转场来保护这里的山山水水,好让后世子孙能永续利用这片土地。
这是一种古老却深远的智慧,发人深省。
姜佛桑回过神,见牧民们已经开始手脚麻利的宰杀剥皮,有心帮忙,被莒娘拦了下来,“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他们俩便就只能袖手等吃了。
萧元度倒是心安理得的很,带着她沿溪边散了会儿步。
不一会儿,一股霸道的肉香顺风飘来,两人也没了散步的心思,原路折返回去。
夜幕彻底降临了,篝火燃了起来。
人太多,分作了几处,皆是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正中铺了垫布,上面摆满了吃食,有风干的肉脯、牛羊奶制成的酪干,有炙鹿肉,有烤全羊,还有野味无数……肉香飘溢,酒气熏然,实实在在是场盛宴。
品着肴馔、饮着醇酿,耳听着牧民们欢快地歌唱,眼看着他们围着篝火手舞足蹈。凉凉的晚风拂过面庞,沉浸在这种淳厚且纯粹的热情里,再感受不到一丝夏日的暑意。
学牧民用手抓着吃肉,连古怪的茶汤也觉顺口了……姜佛桑鲜少这么开心过,眉眼都是弯的,双眸晶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上几分。
“来,萧兄,我敬你!”七修与这个萧五郎相谈甚欢,眼下已经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萧元度的目光自姜女身上收回,端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仰脖一饮而尽。
“痛快!”
晚宴结束已经是戌初,行夜路多有风险,老头领非要留他二人住一晚。
二人早便考虑到这点,来时就与石夫交代过,连换洗衣物也带了,何况也有些意犹未尽,便爽快应了下来。
牧民们开始收拾善后,自然也是不许他二人插手的。
闹了一天,姜佛桑再不爱生汗多少也有些难受,想要洗漱。
听闻莒娘她们都是去溪边,一时有些犯难。
萧元度就让她去毡房里等着,而后要了两个木桶,径自打了净水来给她洗。
莒娘笑言:“你阿兄待你可真好。”
姜佛桑垂眼笑了笑。
洗漱好,正待歇下,萧元度在毡房外喊她——牧民也当二人是兄妹关系,是以分了两个毡房,姜佛桑与莒娘同住,萧元度则要与七修父子住一起。
姜佛桑撩开门帘出去,见他发髻半湿,便知他在溪边冲洗过了。
“这么早,你睡得着?”萧元度一手撑在毡壁上,偏头示意了一下,“走走。”
姜佛桑想说怎么睡不着?
又见远处草场上三五成群,都是散坐闲走的人,还有一些小童在疯跑玩耍,好不温馨。
遂改了主意,“走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