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日日暖了起来,厚重的冬衣终于得以脱下,直到这时姜佛桑才感觉自己也如那枯了一冬的草木、真正活了过来。

再不愿在衙署待着了,这日带上菖蒲春融并四个部曲,打算出去走走看看。

巫雄城与北地任何一座城池的布局都大差不差,但商贸上差了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城内总也没几个市。两个稍大些的官市,衣食住行、日用百物倒还算齐全;小市寥寥无几,卖得也都是些谷物牲畜之流。像绵、丝、绢、茶这类是不多见的,更遑论奇珍异宝。

没什么逛头,菖蒲就问:“女君,回不回?”

回去做什么呢,在衙里也是无所事事。

姜佛桑摇了摇头,命驭者出城,“咱们去乡里看看。”

北地采桑养蚕者远不及南地多,似巫雄这种地方就更少了,但也还是有的。姜佛桑特意找人打听过,当地栽种的桑树以鲁桑为主,白桑与荆桑则不多见。

养蚕上亦有区分。三卧一生蚕的抗病性和适应性较强,北地多养之;至于吐丝更多的四卧再生蚕,因其格外难育,南地的气候远比北方更适宜蚕的生长……

姜佛桑揣着好奇去的,半日不到即回了衙署,少见得冷着脸。

“夫主还未回来?”

侍女皆摇头。

自挨了女君一巴掌,五公子已有数日没归内院,女君这些天连提都未提,今日怎么突然想起……

这一巴掌还要从捡回的那只狸牲说起。

小家伙命大,不仅活了下来,还赖着不走了。

菖蒲就道:“慢说是它,就是个人,好容易寻到个遮风避雨之所,吃喝日日都有人端到面前,换我我也不愿走。”

这句话落,小家伙懒洋洋喵了一声,算是应和。而后跳上姜佛桑膝头,先是伸了个懒腰,趁她不备,便开始抓她腰间佩戴的玉饰玩。

姜佛桑拿手点了点它粉粉的鼻尖,总算松了爪,小脑袋伏在她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尾巴,一双眼咕噜噜转着,显然并没真正屈服,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菖蒲和春融都爱它爱得紧,一时不见就要找,找出来总要逗弄上一阵,院里常常能听到“雪媚娘、雪媚娘”的叫喊声。

雪媚娘是姜佛桑为它取的名字,一身色白如雪、一张颠倒众生的小脸,再合宜不过。

雪媚娘似乎也知道自己很受喜欢,很快占地为王、抖擞起来。

回想刚捡她回来的那几天,十分惴惴,似乎很怕再被丢出去,为此不惜献媚讨好、任逗任摸,极会察言观色。

再观现在,高兴了敷衍你几下,不高兴了任你喊破喉咙也不理。都说万物有灵,雪媚娘更是成了精,分明是吃准了她们的心思,所以才会无法无天。

不过一山不容二虎,人见人爱的雪媚娘怎么也没想到,这偌大宅邸里除了人之外还有一条狗。

少有人不怕黑獒,因而它一直在小院由专人单独饲养,从未往主院来过。

本来两下相安,偏雪媚娘闲不住,最爱跳上墙头四下逡巡,而后不知怎么就逡巡到了黑獒那个院子。

猫狗本是天敌,天敌相见,分外眼红。

黑獒的身形对雪媚娘来说就是个庞然大物,自它知不是敌手,喵呜几声示威之后就优雅地回了主院。

被挑衅的黑獒如何能罢休?跳墙未成,几乎把院门生撞开,从白天一直嚎叫到深夜,那气势姜佛桑听了都有些心悸。

一夜未能成眠,翌日把雪媚娘一通好训。

雪媚娘表现倒是乖顺,只可惜记吃不记打,转眼又跳上墙头溜达过去……

自那以后,衙里猫飞狗跳,再未能安生过。

这日,姜佛桑到英师父院里看春融耍刀,临近傍晚的时候一个侍女哭着找来,说半天未见雪媚娘,屋里翻遍了也没有,院里只有黑獒。

姜佛桑一听,紧忙起身。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进院还是被黑獒给吓了一跳。

黑獒也龇牙低呜着朝她与菖蒲发出警告。

菖蒲指着地上,颤声道:“女君,那是不是——”

姜佛桑顿时僵住。

她推开菖蒲,凝目细看。地上一摊暗红,还有残存的皮毛,白色的……

萧元度不知何时出现在偏室门口,抱臂倚门,冲黑獒勾了勾手。

黑獒甩了甩尾巴,目光从姜佛桑身上收回,走到主人身边。

萧元度粗鲁地揉了揉它的大脑袋:“吃完了就给老子消停些,今晚再鸡毛鬼叫试试!”

姜佛桑煞时冷了眉眼,踱步上前,无视黑獒低呜声,问萧元度:“它吃的是什么?雪媚娘呢?”

萧元度嘴角一扯:“你不是都看到了。”

宽袖里的手一点点收紧,“我再问一遍,雪媚娘在何处?”

萧元度被质问的心里不爽,梗脖回道:“吃了!你待要如——”

啪地一声脆响过后,满院皆静。

菖蒲和报信的侍女张目结舌,包括刚进来的休屠。

“少夫人……”

菖蒲下意识看了休屠一眼,发现他抱着什么,没在意。

转过头,觉得不对,又扭过头看了第二眼。

“女君!雪媚娘、雪媚娘还在!”

休屠怀里抱着的可不正是遍寻不见的雪媚娘。

姜佛桑愣住,刚抽了萧元度一巴掌的右手下意识蜷了蜷,整条手臂都震得发麻。

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他冷彻的双目,“夫主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萧元度抬手蹭了下左侧脸颊,眼神阴鸷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句话没说,后退一步,重重摔上了偏室的门。

休屠走过来解释:“仆役看管不力让黑獒跑脱,一直追撵雪媚娘到主院,还是公子将它喝止。属下怕出事,就将雪媚娘暂时抱离……黑獒吃得是猎来的野兔。”

黑獒见了雪媚娘,又开始凶声恶气,休屠赶忙让人把它牵走,而后将雪媚娘交到了菖蒲手中。

姜佛桑目光落在雪媚娘身上,停了停,点点头:“多亏夫主。”

休屠:“……”

回到主室,菖蒲还有些忐忑:“女君,你方才打了五公子……这是第二次了。”

“打人确实不好,”姜佛桑徐徐叹了口气。

菖蒲诧异,只是如此?女君竟不觉得理亏?难道不应该去跟五公子赔个礼?

理亏许是有点,但,“谁让他有话不好好说。”

伸手将雪媚娘接过,揪了揪它的耳朵,“又跑去招惹黑獒?你也该挨顿揍,且记着,再有下回,数罪并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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