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要到戌时才关,不过日落前会有一次换班,萧元度就在被替换之列。

他是刺史公子,纵是被罚,也不可能真得让他值夜,脏活累活有的是人抢着替他干。

姜佛桑乘坐的马车提前两刻钟到达东城,在距离春明门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休屠陪自家公子一块受罚,也在当值的城门吏之列,从他的视角,正好看见停在不远处萧府的马车。

正疑惑,瞥到从车上下来的侍女有些面熟,定睛一瞧,可不就是菖蒲!

萧元度见他突然抓耳挠腮起来,嫌弃地皱眉:“你身上有虱子?”

“没、没……”休屠又往那边瞥了一眼,开始冲自家公子挤眉弄眼,“公子,是少夫人来了。”

萧元度闻言半转过身,果然看到萧府的马车,以及正朝这边走过来的姜佛桑的侍女。脸瞬间转沉。

菖蒲犹犹豫豫地上前,本就提心吊胆,抬头,正对上五公子乌沉的脸,咯噔一下,脚尖偏转,很多余的饶了个半圆,到了休屠跟前。

休屠咧嘴,右脸的疤痕都起了皱:“你怎么来了。”

菖蒲压根不敢回头看:“女君来接五公子回府。”

“这……”休屠犯了难,看向自家公子。

公子也正盯着他,没甚表情,就是眼神瞧着有些骇人。

休屠缩了缩脖子,想回菖蒲一句“大概不回”。

瞧菖蒲急得冒汗,又转了口风:“要不,我帮你问问。”

菖蒲忙不迭点头:“那、那,我和女君就在那边等着。女君说了,五公子多久回她多久走。”

这是不等到人不罢休的意思啊。

菖蒲硬着头皮说完就一溜小跑回了马车。

四周隐隐传来窃笑声,休屠简直不敢看自家公子的脸。

接下来的时间比被人架到火上烤还难熬。

其他城门吏大约也都听说了少夫人来接五公子的事,探头探脑地往那边张望,都想看看新妇是何模样。

萧元度守城这段时间,虽不至于让人刮目相看,却也没有公子哥的趾高气昂,更没以前听闻的张狂暴虐,准时来准时走,多余的话一句没有,旁的事也一概不问,这让大伙儿对他的畏惧少了许多,这会儿才敢戏谑到他头上。

“还是五公子好福气,我家妇人就没说来接我下值。”

“美得你!五公子人有这本钱——”

“说起来还没见过新妇呢,露个脸给咱们饱饱眼福……”

萧元度的脸越来越沉,眉宇间蕴着一股阴霾,横目扫过去。

被他扫到的守卫顿时噤声,讪讪一笑,再不敢胡乱议论。

难熬的两刻终于结束,换班的城门吏过来,交接后,萧元度头也不回,径自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休屠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跺了跺脚,还是只能跟上自己公子。

同一时间,萧家那辆马车也动了,很快就追了上来。

棉帘挑开,露出姣好玉容:“夫主,上车吧。”

萧元度嗤了一声,都要气笑了。

重阳那日,有一瞬间她瞧着都恨不得杀了自己,今日又跟没事人一般。

是睡一觉起来给忘了,还是当他好糊弄?

萧元度置若罔闻,正眼都不瞧她,负手大步往前。

马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

这副奇景很快引起了路上行人的注意。

越来越多人围观,有认出萧元度的,甚至伸手戳点起来。

萧元度当然不耐烦被当猴看,脚步略见迟缓。

姜佛桑见缝插针,又是那副柔和且耐心十足的模样。

“外头天冷,夫主何不上来说话。”

萧元度忽而停步,转头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好啊!”

他无需步梯,撩起袍角,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菖蒲和贾妪已先一步下车,因而车厢内只剩下他两人。

萧元度穿着城门吏的甲服,别人穿着寻常,甚至有些臃肿,穿在他身上,只衬出肩宽腿长。

他于姜佛桑对面坐下,目光带着审视:“姜七娘,你又弄的什么鬼。”

姜佛桑眨了眨眼:“妾能弄什么鬼,不过是见夫主久不归府,特来接夫主还家罢了。”

“收起你的虚伪,也少拿这些虚话糊弄,我若真回去,只怕你夜不安寝。”

姜佛桑弯唇一笑:“夫主何出此言?萧府是夫主的家,妾巴不得你回去,又怎会夜不安寝。”

萧元度搁在膝头的双拳倏地握紧,隐隐有火冒三丈地趋势。

正要开口,忽而想起自己当着她的面对钟媄说的那些话……姜女,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又一想,应当不会。

姜女心有所属,岂会因他几句胡言就乱了方寸。

哼!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

“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管,你倒管起我来了?”萧元度哂笑罢,沉下嘴角,“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敢盘算到我头上,只怕你命不够长,还是嫌重阳那日的教训没长够?”

姜佛桑笑容微滞,片刻即恢复如常,一脸无辜道:“夫主说什么,妾听不太懂。”

萧元度深吸一口气。

他发现这姜女是愈发难缠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萧元度不想再浪费时间与她蛮缠下去:“停车!”

喝停马车,萧元度起身正要出去,忽而衣袖被人攥住。

他垂眸,视线当先落在那纤长的五指上,上移,对上一双如蒙轻雾的凤眼。

“放手。”他说。

姜佛桑摇头。

眼见萧元度额角现出青筋,即将在爆发边缘,姜佛桑忙道:“是佟夫人让妾来的!”

萧元度眯了下眼,佟夫人?难怪。

姜佛桑见他怒气稍敛,进一步解释:“非是妾想胡搅蛮缠,实是佟夫人已经催了数回,若非这回实在躲不过,妾也不想给夫主你添麻烦。”

说罢,撩起锦缎棉帘的一角,示意他往外看。

萧元度这才注意到,她带的那个婆子不是自己的乳母,而是佟夫人身边的贾妪。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好脸色。

姜女的难处,与他何干?

“再说一遍,松手。”

姜佛桑仍是摇头,目光幽幽,好言好语道:“夫主若是不肯跟妾回去,妾也没脸回去。夫主去哪,妾就去哪。”

这是明晃晃耍起无赖了?谁给她的胆子?!

萧元度愠怒无比,正欲发火,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嘲弄。

“我去哪你便去哪?甚好。”

他施施然重新坐下,目光盯着姜佛桑,却是扬声唤休屠。

“潘岳今晚是不是在软玉楼设了宴?”

休屠隔窗应是。

“你来驾车,去软玉楼。”

休屠愣住。

潘九公子设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好几次相邀公子都没去,今日怎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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