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是老天在愚弄她吗?

她挣脱了一重又一重的束缚,抛下了所能抛下的一切,再次踏上这片曾带给她梦魇的土地,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那一刻姜佛桑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些恨意,恨着那个消失不见的人。

但更多的是恐惧。

深深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卷土而来。

再没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告诉她该如何去做。

惊恐、犹疑的情绪像茧壳一样将她重重包裹。

她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

已记不清当初挥簪自刺时的心情。

是为保清白吗?当然不是,前世面对那群乱兵时都没有选择即刻去死。

那一刻她就只是想着,或许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应该违背命运的既定轨迹,不应该设计许晏、脱离许氏。

她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受着、等着,等着八年后属于她的噩运降临,她被送上驶往南州的船只,结识樊家姐弟、入云梦馆,而后……遇见先生。

事实是,她不但更改了自己的命运,也由此改变了许多人的。

继而想到了在樊琼枝面前起的那个誓。

她以先生魂魄亲自起的誓言,却又不甘于被誓言困死,为了了却前仇,也为了彻底杜绝隐患,表面放过了樊氏姐弟,事后却又派人追杀樊琼林……

虽晚了一步、未能实施,终归是动了心起了念。

是不是因为这样,那个人才不在了?

一处改变,处处改变,错误接二连三。曾经的遗憾弥补了,却导致更大的遗憾发生……

不该改变的。

结局早已写定,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她非但没有把一切变得更好,还把先生弄没了。

每个选择后面都跟着无数个坏得可能——最坏的可能莫过于此了。

只可惜她没有神奇的日记,她没有一次又一次重来的可能,她再也找不到先生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佛桑都处于浑噩之中,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如梦似幻。

可,真的是一场梦吗?她还能当做是一场梦吗?

不,不能。

那些记忆,那烙印在心上的伤疤。

那些谆谆教导,言犹在耳……

然不是梦又是什么呢?

怎么解释一个人的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难道五仁这个人只是她的臆想,她臆想出来拯救自己出深渊的人。

那她现在、她现在……

又是怎么醒来的呢?

哦,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两个女侍在花圃后的背阴处议论新落成的元女庙。

南州的元女即是菩萨之意。

史弼起事之初,自称有神人相助,其实称为神女更确切些。

他常对人言,神女于梦中授他兵法、教他谋略,还会帮他止风调雨、预知风险。

每次出征,他都会仰天而祷,上天就会谴元女下授兵符。有此兵符,敌寇必灭。

神女现形空中,只有史弼一人得见,众人起初也有疑,但见他无论料事还是用兵几乎无有错着,便开始信了他真是得天道襄助之人。

史弼即位以后,倾赀数十万建造了元女庙,以报答神女之恩。

元女庙就坐落在逐鹿城南,十分壮丽。

其事迹百姓早有耳闻,庙一落成就纷纷前往祈愿,香火极其旺盛。

姜佛桑突然就想去看看。

她难得开口说话,史殷奇自然无有不答应的,亲陪她前往。

“等我哪天得了自由,我就去当个小贩,在天桥上摆摊,怀里揣两本书,逢人经过就跟上去拉住他,鬼鬼祟祟问他:‘买片儿、咳!买书么?’什么书?那可多着了,主打河图洛书和无字天书这两本。

“顺道还可以卖些麒麟、黄龙、懈豸、灵龟之类的祥瑞。白蛇可以代斩,黄帛绢书代塞鱼腹,嘉禾九穗五穗任君挑选,独眼石人代埋代挖代编顺口溜,就是童谣谶语。

“说到童谣谶语,这个可以量身定制,还可包传播、包讲解;我还能帮传衣带诏、帮写劝进表,帮学狐狸叫、代放祥云,祥云的话七彩五彩都行,泥瓦匠活也能干,比如立个禅让坛之类的;还能帮忙编撰族谱,可上溯到炎黄二帝涿鹿之战。

“胎教这活咱也接,保证妊娠期延长十四至四十八个月,降生时赤光绕室、身染异香,落地即能说话,喊爹喊娘颂诗念经,都不成问题。

“啊,整容业务也不是不能尝试!臂长至膝、紫髯碧眼要是不喜欢,那就并齿、日角、方目。手足纹理成字这个要加钱,有多种字体可供选择。”

先生说这些时,姜佛桑开始听得很认真,慢慢才意识到不对。好在那个小院平时也没人来。

之后又是观星、望气、测字,又是黑龙出水、白虹贯日、甘露降地的扯了一通,先生重重拍了拍她的肩:“放心,跟着我,决饿不死你。”

姜佛桑觉得,先生如得自由,其实更适合做个江湖相师,到处忽悠人,倒也逍遥自在。

“是饿不死,我怎么觉得会死的更快些?”

“哪有!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快活好罢?大不了、大不了就像我现在这样喽……”

是的,先生已经践行过了。

前半截很成功,成功地打造出了一位君王。

后半截也是很熟悉的流程,鸟尽弓藏、幽囚南柯小苑……

姜佛桑以为史弼的“元女庙”、“神人相助”,不过也是先生说过的那些“造反常规手法”。

及至她进了正殿。

十八罗汉分列主殿两旁,主殿中央,樟木雕塑的莲台之上供奉着元女像。

其身全是用金、银、珊瑚、翡翠熔铸而成。其脸、其脸……

见到元女尊容的那一刻,似有一道光劈开了迷雾,姜佛桑终于从混沌中醒来。

她笑出了声,笑下泪来。

这分明是熟悉的一张脸。

熟悉,也不熟悉。

记忆中的先生总是一副戏谑的神情,甚少见正经的时候。

而眼前的元女,神圣而悲悯,威仪且庄严,没有一丝活人气。

这不是她的先生。

但已足够让姜佛桑确认,先生并非她凭空臆想。

至少还有一个人……

史弼究竟和她一样带着前世记忆,还是梦中所遇零星前世片段,姜佛桑不清楚。

不过在她看来并无两样。

前世今生,他史弼,都是靠着另一个人才登上国君之位。

一个女人。

姜女贵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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