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土阵破掉的一瞬间,睡在憔翠坊外围的流民便睁大着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慢慢走近的怜雪和黑衣人。
“你们可以走了,”跟在怜雪旁边的黑衣人道。
那些流民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几人,仿佛在打量几块毫无生气的石头。
“你们可以走了,”黑衣人又说了一遍,他把身子让了让,方便流民看到憔翠坊外的地面上,那几具曾经殴打过他们的白甲军士的尸体。
“现在天黑,腿脚好的,便往城外跑,水性好的,便挑一条河顺流游走,跑不动水性又不好的,便找个角落偷偷地躲起来,”黑衣人说道。
有一名胆大的流民站起身,伸着脖子四周张望了一下。
“跑吧,留在这里,你们将来还是会死的。”
那名胆大的流民慢慢地靠近了憔翠坊的坊口,赤裸着的脚轻轻踏了出去,没有鞭子落在身上,没有训斥声传来,脑子还好好地长在自己头上。流民心里一喜,惊喜地低呼了一声后,便朝黑暗的街道中狂奔而去,转眼就消失不见。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又有十几个流民小心翼翼地起身,跟着朝外跑去。
见那么多人都安全地跑了出去,剩下众多流民的眼睛中这才涌现出惊喜,清醒的人将身边熟睡的人喊醒,外面的人将消息往里面传递,整个憔翠坊仿佛活过来一般,各种声响从各个角落中传出,人声鼎沸,却又无法听清流民具体在讲什么。
激动的流民争先恐后地朝坊口挤去,有人的破鞋子被人踩掉,有人的衣服被旁人抓烂了,还有人被人绊倒转眼间便被其他人踩得毫无声息……几声绝望的哭喊在兴奋的声浪中显得微不足道,流民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们惊喜着,尖叫着,呼啦啦地冲出了憔翠坊,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几条黑魆魆的街道。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回头,每个人几乎在一瞬间便选择好了自己想走的道路,黑暗也好,深渊也罢,在这场声势浩大的逃亡中,早就显得不那么可怕……
三万人的流民,在半刻钟的时间内便几乎跑得一干二净,仅有数十名倒霉的流民,被无数人踩踏后,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怜雪将琴抱在怀中,目光平静地朝憔翠坊里面走去,她来到了黄衫中年人所在的院子,看到了倒塌的高台,看到了地面上尚存的点点息土,她环顾了四周一遍,指着地上中年人的尸体对黑衣人道。
“砍!”
数十把刀几乎就在怜雪开口的一瞬间,悉数落在了中年人的尸首上,尸体一瞬便便变得血肉模糊,让人根本无法判断黄衫中年男子到底是因何而死。
怜雪走出了憔翠坊,她微昂着头,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不远处一栋房子的翼角,那个翼角如趴在黑暗中的一尊野兽,但野兽的身边,什么也没有……
“走吧,开始下一步计划。”
……
亥时已过好了一会,太安城已经安静了下来,太安城的街道中,除了更夫的打更声外,便再无其他声音。
东直门上,四名城卫军站在城头直打着呵欠,值夜班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这时,一名城卫军突然拿胳膊捅了捅另一位城卫军,用嘴巴努了努城内的方向,借着微弱的月色,两道身影慢慢地从漆黑的街道中走出,一道身影穿着青衫,小厮打扮。另一道身影浑身罩在一件宽大的带帽黑袍内。
“你们是何人?不知道现在不能在街上乱走么?速速离开此处!”城卫军朝城门处的两个身影喊道。
“各位军爷,我们想此刻出城,能不能通融通融?”小厮开口道。
“通融你奶奶,赶紧滚回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你要再不走,我便将你当成敌国探子给……”脾气暴躁的城卫军话还未说完,便被小厮手中的一枚手令给噎住。
那枚手令乃夜间通行手令,唯有住在皇宫中的北武皇和掌管城卫军的上都护才有。
四名城卫军慌忙地从城楼上走了下来。
“小兄弟,真不好意思,我们兄弟几个站得太高了,没看清楚,原来是自己人,嘿嘿嘿,开门开门!”那名城卫军陪着笑脸道。
另一名城卫军拿着钥匙,将东直门后木杠上的大锁打开,剩下的两名城卫军奋力将城门后的木杠取下,将城门打开一道可以通人的小缝。
小厮将手令放回兜里,拱拱手道,“多谢各位军爷。”
“客气客气,二位深夜出城,不知要去往何处?”
小厮冷着脸没有答话。
那名城卫军陪着笑脸,“小兄弟,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叮嘱你们两人出城后要注意安全,最近听说山西道马贼泛滥……”
小厮闭着嘴不答话,领着那名黑袍人从门缝内挤过,匆匆地朝夜色中走去。
“行了,快点关门,什么玩意儿,大晚上的还出城,也不知是去干什么勾当!”最先赔笑的那名城卫军在两人出城后,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随后,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大哥……你……你看……”一名城卫军哆哆嗦嗦地指着街道方向道。
那名心有不满的城卫军回过头,便看到一群乞丐浩浩荡荡地东直门方向而来,离城门也仅有一箭之远。
“流民!是流民!快!快关城门!”
“快啊!关城门,上锁,那些流民跑了一个,我们四个人的脑袋都要搬家。”
越是紧张,手便越是哆嗦,两名搬木杠的城卫军好半天都没有将木杠放对位置,而流民已经冲到了近前,四名城卫军顿时如暴雨之中的浮萍,被流民队伍冲撞得七晕八素……
在流民兴奋的欢呼声中,东直门大开,流民队伍越过东直门跑到了太安城外,如游鱼入海,如飞鸟临空……
半晌,四名城卫军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踩得脏兮兮的木杠,看着大开的城门和早就跑得没影的流民队伍,头皮俱是发麻。
“大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不论什么理由,放跑了这么多流民,肯定死路一条!”
那名被众人称作大哥的城卫军急得额头冷汗直冒,他焦急地跺了几次脚,下定决心地对另一名城卫军道,“三儿,我们四人里就你有媳妇,快,快去把你媳妇接来,咱们几个连夜跑路”
那名叫三儿的城卫军脱掉一身沉重的甲胄,撒开丫子朝城内跑去。
今夜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有人深夜要出城,怎么有流民在街上乱跑?怎么自己兄弟四个运气这么背!
城卫军“大哥”狠狠地锤了锤自己脑袋,两眼通红地望了望皇宫的方向,“兄弟们,咱们这一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