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年轻人的相似和相逢,总是热烈的。
一直到太阳高升的时候,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的一壶开水在呜呜的叫着。
一只玉臂探出,提起水壶,倒满了茶盏。
朝阳的屋子里并不算冷,靠在火炉旁边,甚至只穿着一层中衣就可以。
不远处的床榻上被褥还散乱,衣架上挂着的衣衫都还没有收拾,屏风后面隐隐还有水渍,那是浴桶中的水漫了出来。
而谢道韫此时便着一身月白中衣,懒洋洋的靠着软榻的靠背,上半身还盖着她的狐裘大衣,手里捧着一卷《左传》,案边摆着《谷梁传》和《春秋》,看的津津有味。
她的小腿从狐裘之中探出来,没入到杜英的怀中,小脚丫抵着杜英的双腿,调皮的足趾时不时向内扣紧,夹一夹杜英腿上的肉。
如果不是一番大战刚刚结束,杜英无欲无求,恐怕就会忍不住抓着她的小腿,顺杆而上了。
因此此时杜英盘膝而坐,面色严肃,正翻阅着这些时日来积压的公文,毫不在意谢道韫调皮的小动作。
其实说是积压也不妥当,因为其中绝大多数谢道韫都帮着杜英批阅过了,他现在做的,与其说是检查,倒不如说是了解一下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毕竟每日能送到军中的公文,都是择取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些罢了。
这样闲散的生活,显然契合谢道韫的心意,她放下书。
这《左传》看了已经很多遍了,闲来无事翻一翻,显然只是为了不打扰杜英,以及享受一下这种两个人待在一起,相顾无言,但是心中格外安宁的气氛罢了。
“一切都还合夫君的心意?”谢道韫踢了踢杜英。
“有阿元在,余本就不太可能失望。”杜英放下最后一份公文,呼了一口气。
短短一个时辰就翻完了,足以说明谢道韫工作的出色。
说着,杜英已经把手往下探,佳人明显表示很无聊了,杜英自然不能冷落了。
只要自己在,这个自带三分凛凛英气的女子,就会变得和小家碧玉一样可爱而调皮。
不过谢道韫早就盯着他的动作,干脆利落的把小腿抽了回来,盘膝而坐,伸手把玩着额边秀发,狡黠一笑,自然是不能给杜英再折腾自己的机会。
杜英失望的摇了摇头。
“好啦,夫君,刚刚都已经······”谢道韫轻轻咬唇,凑到杜英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不能贪图逸乐。”
“关中民生凋敝,缺的就是人口,否则以太守府现在这一套施政方案,不见得就比江左差,不,一定会比江左更好。”杜英正色说道,“所以为关中人口增砖添瓦,当从我做起!”
谢道韫撅起嘴,就你这两个月不着家的,还好意思说“以身作则”?
她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毕竟不能跟流氓耍无赖: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夫君这一次当了不错的渔翁。”
这是当时杜英写给谢道韫的信,隐晦的提及了自己的意图。
“所以夫人还是懂了我的意思?”杜英问道。
“有所预料,只不过这一次的确太守府上下都轻敌了,没有想到王凝之和桓济竟然如此大胆,当然也是因为六扇门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所以误导了我们的判断······”谢道韫缓缓说道,有些后怕。
“其人不可貌相,人心不可轻揣。”杜英说道,“所以这一次知道错了没?”
谢道韫哼了哼,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知道了······你刚刚都已经打过那里了,不能······不能再这么凶了。”
杜英一怔,伸出手,似乎在回味之前的触觉,接着便蛮横的将谢道韫揽到自己怀里:
“那就答应夫人。”
谢道韫靠在他的肩头,柔声说道:
“自相逢之后,夫君一直愁眉不展,可是担心凉州之局?”
“有么?”
“你刚刚就在揉眉心,这是你的习惯,说明心有所忧。”谢道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眸之中满是怜惜。
我的夫郎,时刻心忧天下事,也真的肩负起天下事。
自是与众不同。
杜英自失的一笑,有时候难免管不住自己的神情,谢道韫又心细,很容易就被她察觉到了端倪:
“杜家一门,都在姑臧城内,杳无音讯,而宋家想要谈还是想要打,迄今为止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余心中自难免惴惴不安。”
“路途遥远,没有音讯也正常,只能再等一等了。”谢道韫斟酌说道,“若是夫君不放心的话,等长安局势稳定,不妨再走一遭凉州,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杜英挠了挠头:
“余现在同样不知道的,就是这长安,如何才算安稳?”
谢道韫竖起来两根手指:“不外乎完成两条。其一,对氐秦灭国之战的有功将士论功行赏,朝廷使团在,这论功行赏有使团背书,名正言顺,关中士气,将为之一振。”
“这倒是不难。”杜英笑道,“阿元未曾见到,当时王家府上,桓济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哀嚎,而王凝之更是被吓得屁滚尿流,人都疯疯癫癫了,还愁他们不答应?”
谢道韫柔柔一笑:“是啦,妾身的夫君,岂是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能比?”
说到这个,她又何尝不很庆幸?
王家府邸上发生的一切,谢道韫也已经知晓,那不辨真假、烂泥扶不上墙的王凝之,相比于杜英,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天壤之别,不过如此。
大概自己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夫君。
杜英察觉到了她的神情,打趣道:
“不意天壤之中,还有王叔平。”
谢道韫以为杜英是在调笑自己当时新婚之后所说的那句“不意天壤之中,还有杜郎”,俏生生白了他一眼,手指戳了戳杜英,还是继续说道:
“桓济会害怕、会乞求活命,这并没有什么用,他只是大司马留在关中的耳目罢了,没有办法替大司马作出决定的。
至于王凝之,昨天晚上如果他是真的被吓疯了,又或者五石散的药效还没有过去,那么现在他所应该做的最重要的事,怕就是趁机装疯卖傻。”
杜英皱了皱眉,如果王凝之真的顺势装疯卖傻,又或者干脆以绝食抗议之类的方式不配合的话,那问题的确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