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光湮灭了触及的一切力量,不止是化为实体的世界树,甚至还有无数纠缠在它躯干上的法则线。越来越多的湮灭之力渗透入了防御屏障之中,包裹上了那铺展入虚空中的法则,向整个亚泽拉蔓延开去。
那交错缠绕的“线”在普通生灵无法窥伺的虚空中展开,编织出一张无光的大网,将一切都笼罩在内。
在泰伦眼中,那棵原本纯净无瑕的白玉巨树此时已经被腐蚀出了道道裂纹。
“泰伦!你疯了吗?如果杀了我这个世界都会毁灭的!”银发精灵还在挣扎。
泰伦慢慢收了笑声,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他听见了世界的哀鸣——就如曾经见证元素精灵死亡时所听见的一般,动静却要更大得多。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魔界那副荒芜可悲的模样。
他很清楚,世界树所说的“世界毁灭”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但他更清楚,亚泽拉和魔界终归是不一样的。
魔界所有的生灵都诞生于生命之河,他们本身几乎没有任何繁衍能力,而世界之柱支撑起了整个世界的运转,在魔界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
而这个世界的生灵,在世界树长时间的漠视下已经自成体系。新生、成长、衰老、死亡,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生命诞生,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物种出现。而在他的视野里,世界树的“网”只不过影响了精灵之森以及部分周边地区而已。
这个世界已经自由了。
世界树的抵抗越发的无力,渐渐的,那泛着白光的能量壁垒被黑暗彻底笼罩在内。
泰伦盯着世界树的目光冰冷,呼吸却越发急促。突然,他猛地俯冲而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入了黑色光柱之中,强行撕裂了世界树的防御盾将银发精灵甩出了攻击范围。精灵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给自己套上一个缓落术,而后便狠狠摔到了地面上,差点背过气去。
“嘭!”泰伦紧跟在他后面落到地面上,双翼张开将他整个禁锢在身下。
另一边来自混沌虚空的攻击也停了下来。
银发精灵呻.吟着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向上方的泰伦。此时泰伦正逆着光,浅紫色的竖瞳中神色看不分明,撑在他头侧的手臂却微微弯曲,头越凑越近仿佛是想要吻他一样。
“泰伦……”银发精灵心中窃喜,脸上假作害羞。
然而就在这时,面前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突然巨变!嘴角猛地开裂到腮侧,锋利尖锐如匕首的牙闪着寒光,排布紧凑的细密黑色鳞片从皮肤下生长而出,几乎眨眼就从一个容貌俊美的人类变成了一头黑龙!
“呼——”
黑龙的鼻息吹乱了他的银发,浅紫色的巨大竖瞳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本能地颤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又迅速恢复正常。
然而即使他很快又再次将这异色压抑住,却依旧没逃过一直紧盯他的泰伦的目光。泰伦低低笑了两声,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果然不是卡洛斯……”
银发精灵意识到不对,急急张口想要争辩,一道吐息却直接吞没了他的身体。
只是瞬间,银发精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了虚无。
泰伦缓缓站直身体,转头看向世界树。只见那千丈高的白玉古树上爬满黑色的裂纹,原本茂密瑰丽的透明叶片此时被腐蚀得七零八落,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因为与它的本源相连而受到波及的空间已经寸寸碎裂。
那些高等精灵根本无法靠近他们的战场,只能远远地躲在外围向这边遥望,但对母神的忠诚很快让精灵们的恐惧被压了下去,开始尝试着向核心区域靠近。
泰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一道空间错位魔法瞬间出现在黑土边缘,将靠近的精灵全都阻挡在外。他抬头凝视那些空间裂隙,却久久没等到预计中的那个家伙。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虚空,直直望进空间裂隙的另一端,与那头让他记忆深刻的黄金龙对视。
事实上,早在他的吐息穿透世界壁垒降临到世界树上时,那些被崩裂的空间就已经足够打开通往龙域的通道了。
可是这次,“王”依旧没有现身。
泰伦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世界树。他双翼收拢在身侧,迈步向它走去,只有十余米长的身躯在千丈巨树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可怕的威势却让世界树的枝叶战栗起来。
【放过我吧,泰伦,杀了我对你并没有好处不是吗?你的朋友都在这里,我会保护他们的……】
“你以为我的朋友需要你来保护?”泰伦出声打断它。
【……】
他一字一顿地逼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闻言,世界树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道:【因为黄金龙夺走了我的力量——我可以帮你对付他,真的,你放过我吧,我……】
“卡洛斯在哪里?”
【……】世界树的声音骤然卡住。
泰伦死死盯着它,声音沉了下来:“你把卡洛斯,藏到哪去了?”
长久的寂静几乎将泰伦所剩无几的耐心耗尽,就在他想再次来一次吐息提醒世界树现在的处境时,这棵巨树突然摇晃着爆散成无数碎片,同时无数光点从碎片中脱离而出,向四面八方逃去。泰伦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斩断空间进行拦截,但那些光点实在是太多了,很多甚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在树干内部进行了空间跨越逃离。
“刺啦——”
黑色光柱再次降临,将大量光点们困在中央强行逼迫其凝聚成一团半实体的虚影。
白色光团在多次尝试突围无果后终于放弃了,悬停在原地癫狂地大笑出声:【你问我卡洛斯在哪?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他早就死了!他可是我专门制造出来对付你的工具——你们这些该死的龙,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能杀了我吗?我与世界是一体的,你要杀了我,只能毁灭这个世界,你敢吗?哈哈哈哈哈!】
泰伦在听见“他早就死了”这句时就像是猝不及防被人砸了一击重锤,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地控制着力量向中心坍塌:“你……”
【你以为我在骗你?】世界树的核心上附着的意志在湮灭中不断削弱,但它依旧在挑衅,【我早就彻底抹杀了卡洛斯的意识,那个捅了你一刀的‘卡洛斯’就是我!你难道没有察觉出来吗,那差点杀死你的力量就是我的本源啊——可惜我居然没有发现,你居然从那一击下活了下来。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
它的话没能说完,暴怒的黑龙就猛地扑上前将光团撕碎吞入腹中。
那光团中有着世界树大半的本源力量,远不是一个脆弱的能量分.身能困住的,当即就有大量白色光点在他体内左冲右突,让他的鳞片上出现道道裂痕。庞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压迫地不断颤抖,泰伦怒吼一声,沐浴在黑光中猛地振翅飞起。
无比可怖的拉扯力在疯狂阻止他离开亚泽拉的脚步,世界树本源的“沉重”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觉让泰伦瞬间回忆起了穿越魔界界门时的压力。
趴伏在亚泽拉世界壁垒上的庞大黑龙死死盯着下方裹挟着世界树本源的能量分.身,眼底渐渐染上了煞气。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片,世界树的癫狂声音和卡洛斯的身影在他眼前交替闪现,他甚至都无法分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死了?
卡洛斯死了?
在这一天里,精灵、德鲁伊,以及精灵之森外的人们都看见了这样超乎想象的一幕——在从天空直直降落的黑色光柱湮灭了十一道魔法防御阵法,落到一棵无比高大的白色巨树上。
那第一次从被隐匿的虚空中显现的巨树在黑光中碎裂,化为无数如同高等精灵死亡时出现的光点飞散,有些再次被黑光吞没,有些则融入了虚空消失不见。
而直到那黑光消失,无数破碎的空间裂隙还依旧相互纠缠在它曾经经过的每一处,久久无法散去。
高等精灵们惶恐地呼唤着世界树,却再也不能得到回应。当他们来到那片生长着千丈巨树的黑土区域边时,看见的却只有一个巨大的深坑。
世界树消失了。
在这一天里,屹立于亚泽拉世界最巅峰的法师们都察觉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异样感觉——就像是有一道枷锁被打开了,但同时也有什么在随之缓慢消逝。
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只能将之抛诸脑后。
直到许久以后,那些游历在精灵之森边的吟游诗人将这一变故编写成曲,那些失去信仰的高等精灵逐渐走出他们的森林,这一天才再次被法师们回想起。
他们将这一天称作为“传奇纪元的开端”。
……
贤者高塔。
“老师!”中年模样的人类隔着门板就开始远远大喊。
拜恩放下手中的鹅毛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抬手用魔法将门打开。最近十几天的各种法术效果不知道为什么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偏差,他们这些留在高塔里的贤者都在致力于重新找出合理的法术结构,工作极其忙碌。
他的学徒亨顿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兴奋地将一个铭刻着高阶炼金法阵的盒子放在他面前:“老师!这是亚伦阁下寄来的包裹!”
闻言拜恩揉额角的动作一顿,错愕地看向那个包裹:“……亚伦?”
为了避免麻烦,泰伦在贤者高塔依旧有使用“亚伦”这个名字,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那场战争中,他的这位挚友就已经消失在魔界之门中了。
拜恩心情复杂地开始拆包裹,心里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
盒子里是一大堆干燥的稻草,稻草上摆放了一个指节大的小瓶子以及一封信。拜恩皱着眉拿起信封,在看见那上面熟悉的字迹后神色一肃,拆信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致拜恩:
很抱歉我以后恐怕不能再给你写信报平安了。
瓶子里是云灵阿诺,它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无力救它,只能将它托付与你。
——你的老友泰伦。】
拜恩盯着信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拿起瓶子握在掌心。他摩挲着粗糙的信纸,突然若有所觉地将它翻到反面,将精神力调动到双眼上垂眼看去,就见一行用魔力写就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愿你一生平安。】
他的瞳孔微颤了一下,笑骂道:“这个混蛋……”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拜恩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挥手示意亨顿出去。听着关门的声响,他再次举起手里的信笺看了看,随即深深叹了口气。
一点都没变啊,这个从来不愿意把自己遭遇往外说的混蛋。
与此同时,地底达曼芬之城。
一个有着浓密红色卷发的达曼芬人女性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门口那个用亚麻布包裹着的方盒子。她疑惑地弯腰将包裹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星辰石雕刻成的盒子,上面还压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卡多罗罗夫收——来自泰伦·伊万斯”。
她抿了下唇,将盒子放到自己挎着的篮子里,将信件拆开。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答应赠与你的树叶和木板已经如约送到,感谢多年来你对我的所有帮助。】
她叹了口气,将信重新叠好放到盒子上,边走边将亚麻布裹回去。片刻后她来到了一片墓地中,将篮子里的一盘炸黑土蜥蜴摆在其中一个墓碑前。
“老头子,你爱吃的东西我给你送来啦,”她低声呢喃着,而后又把泰伦的包裹也放到了盘子旁边,笑道,“对了,你的朋友还给你送了礼物来——嘿,你们有什么约定,我居然不知道?”
这时一个年轻矮人在远处呼唤她的名字,冲她招手。
她往那边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走远。在她的身后,炸肉腾起的氤氲热气模糊了墓碑上的文字,只有那个大胡子老矮人的雕像还在目光炯炯地挑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