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枝将她爹的房门带上,才回来低声道,“咱们去院里说。”
赵锦儿会意,有些病人特别忌讳别人说他的病情,便拉着杨蕙兰随李南枝一同到了院子里。
确信爹爹听不见了,李南枝才满面愁容道,“锦儿姐姐,您说对了,看了不少大夫,各个都说我爹其实没什么大毛病,一说就是心病。但他又确实吃不下睡不好,吃两口,就开始打嗝,说胃疼,喉管子都烧得慌,睡觉嘛,更是要命,经常价的半夜还见他在院子里晃荡。”
杨蕙兰撇撇嘴,“这病确实是古怪,听着像病,又不像病。”
在她看来,这算什么病,撑死就是个心情不好。
赵锦儿却知道,这毛病一点儿也不比身体上的毛病简单。
邪入少阳,俗称忧郁症,浅表的症状便是脾胃不佳,睡眠不足,旁人瞧着就是个心情不好,病人的痛苦,却无人能理解。
普通的病人,若能得到家人朋友的安慰陪伴,再加上自己调节情绪,或许就走出来了,恢复正常。
若是家人不理解甚至还要奚落,病人的自我调节能力又比较差,就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对生活和生命都失去信心和希望,甚至自尽。
于是她问,“除了茶不思饭不想,他有没有其他情况了?譬如,伤害自己?”
李南枝眼眶顿时红了。
“有的,经常。有时候,他看见我针线篓子里的剪子,就会拿起来割手,天儿冷的时候烧炭盆,他也会不自觉地就去摸烧得通红的炭棒,你们别看他好像好好的,衣服一脱,浑身都是伤疤。现在还算好点儿,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我眼睛都不敢离开他。我娘和弟弟,都在家里刚出事那年冬得风寒走了,现在就我跟爹爹相依为命,说句不怕你们笑话的,看起来是我在照顾爹爹,但若哪一天爹爹也没了,那我铁定也活不下去了!锦儿姐,你一定要救救我爹啊!你不是在救他一个人,你还在救我!出了那样的事,所有亲人朋友都跟我们断交了,这世界上,我也只有爹爹这唯一的牵绊罢了!”
李南枝今年才十五岁,要是李家没出事,她肯定和京城里的贵小姐没有二致,赏花赏月吟诗作对,云英未嫁无忧无虑,再过两年,父母做主,找个如意郎君,这一辈子,都平平顺顺不用受任何苦。.BIQUGE.biz
可是老天爷总是不能让一个人样样占全,李家势倒之后,母亲和弟弟相机过世,父亲又经受不住打击,得了这个病。
李南枝不得已迅速地成长、成熟起来。
她甚至是李家最坚韧的人。
这几年,小小年纪的她,晚上给人抄书、做女红,白日弹唱,挣一点微薄的钱财,艰辛地维系着跟父女二人的生活。
有点余钱还要找大夫给父亲看病,她都没时间伤春悲秋,也很少掉眼泪。
因为掉了也没人看。
可是现在,她却泪如雨下。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二位娘子姐姐,会对她施以援手。
人没有依靠的时候,万事咬牙自己扛,一旦有了一点点依靠,反而会变脆弱变“矫情”。
赵锦儿和杨蕙兰都知道,这个时候,安慰她是没有的。
她压抑得太久,让她哭出来反而会好些。
便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陪着她。
哭了一会,李南枝渐渐止住抽泣。
赵锦儿抽出自己的帕子,“擦擦。”
李南枝拭干净泪水,一张俊秀的鹅蛋圆脸,比昨日在茶楼里遇到时,少了两分妩媚圆滑,多了几分稚嫩柔美——
大概是自幼受她那位鸿儒父亲的影响与熏陶,她不是那种纯女性的美,她的美中带了几分潇洒肆意、坚韧跋扈的风流英气,与赵锦儿身上那股子如野草般燎原重生的韧劲儿,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个相似的人,自然也会相吸。
赵锦儿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她。
但邪入少阳这病,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种病,也不是说随便拿点药就能治了。
所以,她对李南枝道,“芝芝,你放心,你父亲的病,我放在心上了,我回去与医堂里有经验的大夫们商讨一番,看看有没有人有法子,再翻翻鬼医的手札,找个最好的治疗方案,定不会叫你爹爹这样有才华又有风骨的大儒因这病陨落。”
李南枝闻言,又要对她行礼道谢,却被她一把扶住,“我也没有十成把握,你别太早道谢。待我把他治好,你再谢我也不迟。”
李南枝还是深深一福,“就算治不好,有姐姐这句话,我也无以为报。实不瞒两位姐姐说,自打我家出事儿,连姑母舅舅这等至亲都不跟我们往来了,您二位是第一个朝我们伸出援手的人,光是这份恩义,南枝就无以为报。”
从李家出来,杨蕙兰道,“这位芝芝姑娘,倒是很有意思,很是知恩图报,不像一些白眼狼。”
赵锦儿笑道,“你见过什么白眼狼了?”
杨蕙兰挠挠头,“俞家啊,一屋子都是白眼狼,花了我那么多嫁妆,临了还往我头上扣个屎盆子,非说我是外头偷汉子了,不守妇道才要跟他们家脱离关系。”
赵锦儿猛地就想起了什么,蒲大人已经来京城有段时间了,也不知这对苦命鸳鸯,见过面没有?
杨蕙兰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蛤蟆陵那家店这两天生意不错,马上到上客的点儿了,我得去盯着。”
说罢,就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赵锦儿咽口口水:“至于么……”
待她自己到家,秦慕修也从东宫回来。
“今日见蕙兰姐了?找到李南枝没?”
赵锦儿点头,雀子般叽叽喳喳把李家的情况还有李牧的忧郁症告诉了他。
“邪入少阳,我在外公的手札里见过几例,有一例悬梁自尽了,连外公都没办法。”
秦慕修怔了怔,李牧,那样一个风华正茂满腹经纶的人,明明应当潇洒豁达地过完一生,竟然被小人迫害得生了这个病。
“很严重吗?”
赵锦儿叹口气,“这病不似普通的毛病,望闻问切就能诊断出来轻重,有些病人善于伪装,你甚至都看不出他有这个病。说实话,我目前还是束手无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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