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广野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语气极为笃定。
“一箭致伤三岁死,二箭须教六岁亡。三箭九岁儿难活,四箭十二岁丧命……”
齐敬之默念了一遍,又想起那个被高天丈人吞进肚子里、准备用几年时间慢慢享用的瘦小女童,立刻对骊山广野所言信了几分。
他忍不住暗暗点头道:“虽说骊山广野这个小胖子的性情行事不甚讨喜,但到底是家学渊源,非但见识不凡,就连这眼光也是毒辣得紧……”
经过道城隍与骊山广野的一番解说,齐敬之已经大致弄懂了挡箭碑与将军煞的关系,对黑白路神乃至道城隍的由来亦是明白了大半。
这些道精路怪虽然名为路神,但寻根究底,其实与齐敬之曾经遇见过的樟树娘颇有些相似之处,都是百姓怕家中子嗣养不活,专以香火供养出来的邪神淫祀。
不同之处在于,因为将军煞等诸多山灵的存在乃至梅州命理之学的兴盛,梅州路神一脉得到了更多明里暗里的宽纵,甚至能堂而皇之地将官民道路圈为自己的地盘,这却是樟树娘所不能企及的了。
齐敬之两相对照、举一反三,便知这种事情虽顺应百姓人心,但毫无疑问地有违国法,不过是地方官府和镇魔院不愿轻易犯众怒,又想图个省心省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须知这世上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秤了一千斤都打不住。真到了应景之时,黑不黑、白不白的路神一脉定然会被弃如敝履。
只不过在那之前,梅州路神一脉虽上不得台面,但明显比三个野性难驯的山灵更加亲近人道,骊山广野选择与道城隍搅在一处也就不足为奇。
反倒是道城隍作为道精路怪的首领,又得骊山广野相助,却表现得色厉内荏,似乎是在有意助长山灵们的气焰,也不知这两个家伙在憋着什么坏。
念头生灭之间,齐敬之已是将眼前形势梳理明白。
与此同时,高天丈人略作沉吟,便朝骊山广野点了点头:“我这一族确实有过‘高天大将军’的名号,也的确是山中煞气化生,但起初并无什么将军煞的讲头,反倒是我族诞生在前,将军煞的说法传扬在后。”
“说到底,命理关煞之说不过是巫婆神汉们牵强附会而成,那七拼八凑而来的所谓三十六关、七十二煞狗屁不通,在真正的命理方家眼中殊为可笑,早被弃而不用。将军煞云云就更是架词诬控、恶语中伤,用心甚是歹毒险恶!偏偏这梅州的愚夫愚妇依旧深信不疑,实在是可笑至极!”
骊山广野嘿然冷笑:“这同样是你的一面之词,无论高天大将军一族和将军煞的说法哪一个诞生在前,你这厮祸害人族孩童的恶行却是做不得假!”
闻听此言,高天丈人的四张嘴同时发声,鬼哭风啸之音大作:“我庇护毗陵山民,取他们子嗣的精气为酬劳,那是再公平也没有了!梅州官府都不吭声,你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过路之人又待如何?”
骊山广野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冷笑。
见状,竖眼婆忽而语声尖利地插嘴问道:“你道破了它们两个的根脚,怎么独独将我老婆子落下了?莫不是本事不济,瞧不出来?”
骊山广野横了竖眼婆一眼,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它们这一弓一箭半是天地生养,半是人道滋润,皆有可观之处,唯独你根脚寻常,不过是猩猩、野婆一类的腌臜恶物罢了,也配小爷耗费唇舌?”
竖眼婆立刻就被激怒,口中发出一声怪叫,同时扬起一爪,狠狠掏向骊山广野的咽喉。
骊山广野早有防备,后发先至地横臂一架,不但格开了这凌厉一爪,还将竖眼婆撞得向后一仰,险些翻倒过去。
“诸位且慢动手!”
齐敬之大喝一声,腾地站起身来,左手掌中凭空浮现一个遍体青绿的铜瓿,瓿盖上还盘着一条青铜蛇。
他稍一摇晃,这个精美华贵的铜瓿里便有水声响起,青铜蛇的体表更有淡淡的山韵青光萦绕。
仅仅是这些出自麟山的山韵,对精怪们尤其是三个山灵便有极大诱惑,登时引得满堂瞩目,就连刚刚吃了小亏、折了面子的竖眼婆都被吸引,甚至将对骊山广野的愤恨都暂且抛到了一边。
见状,齐敬之不慌不忙地掀开瓿盖、倾斜瓮身,立刻就有泛着青绿色的浆液涌出,落在他面前的酒杯之中。
随着某种不同于枫香脂的奇特清香弥散开来,就连成德器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努力踮着脚向这头张望。
齐敬之抬起头,朝高天丈人笑道:“我方才听你提及生人血肉在腹中慢慢化开的妙处,委实心痒难耐、犹如猫抓!你若是肯割爱,让出肚子里的那个女童,我情愿用这一杯空青交换!”
其实他这几句话更多的是说给骊山广野听的,这个家伙跟着道城隍姗姗来迟,并未瞧见高天丈人吞咽女童那一幕,若是任由他贸然发难,一旦将高天丈人卷入,难免会殃及池鱼。
“好教诸位得知,这空青乃是铜精上的石绿得道,服之可以疗眼疾、增目力、活血窍,论及珍贵之处,当远在枫子鬼的枫香脂和成掌柜的酒精之上!”
只言片语的功夫,骊山广野已经反应过来,满脸讶然地看向高天丈人的肚腹,明显此前全无察觉。
与他同桌而坐的三个山灵却在死死盯着那个盛放着空青的酒杯,身上气息的波动极是剧烈。
无论是高天丈人的四面八目、竖眼婆的狰狞竖眼,还是金瓶孩儿生在头顶的那对怪眼,勉强都可算作某种天生的异相,此时听说这空青对眼目有益,自身或多或少也确实有所感应,当即无一例外都动了心。
金瓶孩儿眸子中精光闪烁,竖眼婆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恶意。
“一杯太少了!要换就换一瓮!”
高天丈人兀自保有几分清明,对于不知底细、深浅难测的齐敬之本能地有些忌惮,便先尝试着讨价还价:“这位同道若是觉得吃亏,百里之内谁家有精气纯净的孩童,我都了然于胸,大可选几个上品抓来交换!”
“若是还觉不够,无论是瘿樽、枫香脂亦或是老酒之精,都可送你做个搭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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