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见老魈竟然卖起了关子,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大致记得回去的路径,倒也不急着追上去,而是略一抬头,看向了始终不离左右的天地玄鉴。
有如玉盘、绽放清光的镜面之中,赫然映照出了一个遍体青绿的铜瓿,瓿盖上有一条青铜蛇盘踞。
瓿便是小瓮,口小而肚大。
这种东西齐敬之家里也有,不过只是陶制,用于盛放酒水、腌菜、大酱等物,不起眼得紧,绝不像这个青铜瓿一般精美华贵。
“空青尸,铜精朝阳、体生石绿,石绿得道、其名空青,中空有浆如油,味甘酸、性寒、无毒,疗眼疾、增目力、活血窍。”
齐敬之深知,天地玄鉴给事物命名时,并不在意其外在面目,而是穷根究理、直指本源,给出的名字每每出乎他这个山野少年的意料,实在不足为奇。
然而等他读罢青铜瓿旁边的烟气小字,仍是忍不住面露讶然之意:“空青?看天地玄鉴的意思,这东西并非老魈前辈口中的古铜精,而是与古铜精伴生的铜绿成了气候?”
“是了,那数十万买山钱藏在这麟山里近百年,吸纳龙气、凝聚山韵,最终一身精华却都汇聚在了那枚上古山简之上,外头的钱蛇身躯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嘿,明明古铜精所化的钱蛇剧毒无比,附着在它身上的斑斑锈蚀反倒是一味宝药。”
念及于此,齐敬之立刻回身折返、再入石洞。
他看着满地铜钱,伸手将空青尸从天地玄鉴中取了出来。
这个青铜瓿极是小巧,只堪盈盈一握,内里中空,稍一摇晃就能听见水响,只是并未装满,只约莫有小半瓮。
空青尸才一取出,地上的钱堆里就冒出了无数青绿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地飘向了瓿盖上的青铜蛇。
齐敬之只觉手中微微一沉,接着青铜瓿里就有一连串水滴坠落的声音响起。
他静静等待了片刻,眼见钱堆之中不再有光点飘出,这才将空青尸扔进了天地玄鉴,复又伸手入怀,取出了用来储物的玉盒。
虽说如今地上这些买山钱既无山韵、也无空青,但随着原本的斑斑铜绿褪去,竟变得光洁如新,瞧上去金灿灿的,实在是惹人喜爱。
——
晨光静水雾,逸者犹安眠。
齐敬之自然不是闲适安乐的逸者,奔波劳碌半夜,得了数百贯辛苦钱,这才意犹未尽、披星戴月而归。
他扇动背后双翅,与熹微的天光一同飞进了破败幽暗的大殿,顿时将殿中积蓄的秋夜阴寒之气驱散了不少。
老魈正立在白云洞君的神像前,额头正中的月白色山纹光华流转,掌中的上古山简已然粉碎了大半。
苍白石粉簌簌而落,青色山韵则是向上蒸腾,涌入神像左手的石盒之中。
“般般!般般!”
透过盒盖下沿的那条细缝,稚嫩的叫声不停传出,带着明显的欢悦之意。
石盒的盒盖开始缓缓升起,细缝随之扩大。
齐敬之落在斑奴的背上,凝神朝石盒里看去,恰好与一双灵气氤氲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这双大眼睛的主人一瞬不瞬地与少年对视了片刻,眸子里透出好奇和亲近,那清亮的目光仿佛将少年的一颗心都洗了一遍。
下一刻,那双眸子又看向了老魈,内里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意。
见状,老魈忍不住嘎嘎怪笑,却又连忙捂住嘴巴,止住了那渗人可怖的笑声。
到了此时,无稽崖玄枵所留的山简已经彻底化为了石粉,白云洞君手里的石盒猛地一震,随即盒盖就被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彻底顶翻。
一只通体月白色的小兽显露在齐敬之和老魈的眼前。
这个小家伙长着一个似龙又似狮的头颅,头上向后生着两只粗短的肉角,脖颈上长着一圈浓密的鬃毛,身躯似麋鹿,却又遍生龙鳞,屁股后头翘着一根牛尾,尾巴梢分散开叉,冒着月白色的光焰。
小家伙得见天日,极是兴奋,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嘴里“般般”叫个不停。
老魈却明显有些懵:“我家祖宗说,公的叫麒,头上长着一个角,母的叫麟,头上没有角。”
他瞪着一双怪眼,使劲儿瞅了瞅小家伙两只胖乎乎的肉角,继而朝对方疑惑问道:“少主,你生了两个角,到底是公还是母?”
小家伙的脸上尽是天真笑意,用小爪子指了指自己,语声于稚嫩之中多了些许清脆:“般般!”
“少主名叫般般?那般般是公还是母啊?”
老魈挠了挠后脑勺,兀自有些纠结。
他小心翼翼地探爪出去,想要将般般提溜起来细看,谁知这个小家伙趁机纵身一蹿,竟是跳上了老魈的手背。
紧接着,般般就毫不停歇地撒开四只月白色的小爪子,沿着老魈的胳膊一路向上,最后更是奋力一跃,跳上了老魈的脑袋,卧在了那些白如霜雪的浓密毛发之中。
小家伙得意地四下看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斑奴身上。
两只异兽一高一低,大眼瞪小眼,俱都显露好奇之色。
“般般!”
半晌之后,小家伙忽然又叫了一声。
叫声未落,驺吾幡猛地浮现于斑奴头顶,径直飞到了般般的身前,同时旗身飘起一角,朝小家伙伸了过去。
般般见状眉开眼笑,立刻伸出一只小爪子,将驺吾幡的一角紧紧扒住。
驺吾幡的旗身立刻反卷,把小家伙的爪子包裹在其中。
眼见这一兽一幡亲密无间、其乐融融的场面,斑奴登时就急了,连连嘶鸣呼唤,却得不到驺吾幡的丝毫回应。
于是,黑白虎纹异兽的叫声愈发凄然,当真是声声泣血、闻者落泪。
这下子连般般都有些不落忍了,缩回小爪子,朝斑奴指了指。
驺吾幡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停地飞了回去,悬在斑奴的头顶,旗身兀自飘向小家伙的方向。
一时间,斑奴悲喜交加、情难自已,险些就要垂下泪来,直好似那些戏文里的痴男怨女。
齐敬之啼笑皆非之余,心里便生出一个猜测,转头向老魈问道:“前辈,麒麟可是仁兽?”
在他看来,也只有这个缘故,般般才会得到驺吾幡如此青睐。
老魈也看得呆了,甚至忘了再纠结自家少主的公母,闻言虽是不明所以,却依旧点了点头。
他才要开口,殿外就有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麒麟,仁兽也,口不食生物,足不践生草,有王者则至,为仁德之兽。”
齐敬之豁然转身,心里已是想起一个人来。
他念头急转,一面朝殿外走去,一面恭敬开口问道:“可是于老大人当面?”
松龄县城隍于终南站在殿外,被一群如梦方醒的猴子围在当中。
殿前石阶下,孟夫子在内的阴阳、速报、纠察三司主事,黑白鲜明的两位都头,身披金甲的日游、夜游以及一众阴差恭敬肃立。
看这架势,整个松龄县阴司竟是倾巢而出。
一众鬼神看见齐敬之,俱都目露奇光。
于老城隍更是盯着少年熟视良久,方才展颜一笑:“《说苑》曰,麒麟含仁怀义、音中律吕,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后践,位平然后处。”
“齐敬之,老夫观你一举一动,竟然颇合音律、中规中矩,如闻王者雅乐。怪不得你一来,这麟山的新主便出世了!”
满血复活,先发一章,把摔碎在地上的脸捡起来两块。。关于麒麟,从春秋到明清,形象一直在变,从最初的麋鹿之形到最后的龙首麒麟和狮型麒麟,什么说法都有,这里有选择的采用。空青也是类似,本草里有,玄虚的古籍里也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