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以虎为子?”齐敬之不由讶然。

当初老魈前辈见到虎僧所化的猛虎,下手时那可是绝无丝毫留手的,可见这亲疏敌我、天缘际遇,当真是变化万端、难以预料,非只是人,便是山灵异类亦是如此。

跛足癞头老道点点头,浑不在意道:“猿猴之属最重领地分野,山魈以山为家,心眼小一些的便会将一山之中的有情生灵或杀或逐,只求独霸。还有一些心善的,则会视山中走兽为子民而悉心爱护,认下几头猛虎做义子,实在不足为奇。”M..

这话一出,齐敬之立刻就想起了洵江里的那头金睛水蝯,确实也是视江中鱼鳖为子孙的,两相印证之下便知老道所言非虚,当即默默点头。

只听老道略一停顿,忽然又补了一句:“猴脑最鲜,更甚于鼠仔酒,只可惜如今大齐的山魈多为山神仆属,轻易却是吃不到了。”

齐敬之闻言脸皮一僵,委实是无言以对,只觉眼前这位前辈对天下异兽如此熟稔,竟是全因嘴馋的缘故。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他便忍不住想起了那个逢人便张口要钱的钱小壬,只觉这两人竟有着某种神似之处。

跛足癞头老道自然不知道少年正在心中腹诽,施施然张臂伸了個大大的懒腰,随即猫腰扭身,背靠着墙根一屁股坐下,与斑奴那毛茸茸、热乎乎的身躯挤作了一处。

他脸上露出惬意神情,眼皮立刻就耷拉了下来,口中更是打着哈欠说道:“嗐,年纪大了熬不得夜,老道我先……”

谁料这一句话未曾说完,跛足癞头老道猛地住嘴,一对老眼倏然睁开,绽放出如电精光。

不见他如何作势,身躯已自地上弹起、朝着空中飞纵而上,一身灰色布袍凌空挥展,发出了猎猎声响。

齐敬之随之惊愕抬头,就见那更高处的浩渺天穹之上,原本高悬于天际的大月不知何时起已隐于一片浓密的黑云之后,一道红白之气自东北方向飞射而来,长数十丈,其疾如风、其声如雷、其光如电,眨眼间就自这处小小渔村上空掠过,朝着西南方向坠落而下。

浮光掠影、稍纵即逝,然而那道璀璨煊赫的红白长虹却兀自留在齐敬之的眸子上,分明是一头身如白龙、首似赤犬的庞然大物!

其长经天、其光耀地,裹挟来的劲风拂过人面,带着浓重的腥气。

“呔!老道今日倒要看看,你这托形欺世的所谓天狗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跛足癞头老道蹿上半空,口中暴喝一声,猛地俯下身子,双手两脚呈伏地状,旋即踏空一蹬,霎时间便凌空跃出十余丈,追着那道红白长虹往西南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长虹与老道便都消失在众人头顶,只西南方向隐隐有风雷怒吼之声传来。

下一刻,渔村中的家犬野狗们忽地齐声狂吠,甚至周遭旷野之中亦有犬吠遥遥应和,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齐敬之不假思索地跃上墙头,寻迹朝西南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深邃碧空中被红白长虹劈开冲散的漫天流云。

无论是长虹还是老道,竟俱是消失无踪。

“天狗么……”齐敬之呢喃一声,神情有些凝重。

他曾听婉儿提到过这种东西,当初那个可怜小女娃的生父将她的双眼挖去,就哄骗她说是天狗将日月星辰都吞吃了,后来白仙教圣女也曾告诉婉儿,天狗会把人变成天狗伥,天狗伥则会挖出活人的肝肺,混着血喂给天狗吃。

原本齐敬之并未相信,只道天狗和天狗伥云云是被编造出来骗小女娃的,实没料到今日竟会亲眼所见。

虽说跛足癞头老道似乎认为那并非天狗,而是某种鬼东西托形欺世,但无论是与不是,那东西的体型与声势都已是齐敬之生平仅见。

就在他念头纷呈间,哥舒大石同样跃上了墙头,还不忘伸手将魏豹拉了上来。

两人站在齐敬之身旁观望片刻,哥舒大石便无奈摇头:“瞧不见了,要么是飞远了,要么就是已经落到地上了。”

魏豹猛地看向哥舒大石,脸上仍残留着惊骇之色,口中咬牙说道:“那东西分明是朝着九真郡城去的!我全家老小都在城里,你们安丰侯府也在,咱们得速速赶回去!”

说罢,这个高瘦青年便转身跃下墙去。

哥舒大石紧随其后,才一落地就抓住竹牛头上独角使劲儿一提,将它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才骑上牛背,齐敬之也已经飞身而下,跨上了不唤自起的斑奴。

哥舒大石与魏豹齐齐扭头看去,就见少年刀客朝他们洒然一笑:“同去!”

当即,三人两骑俱是呼喝一声,从兀自文火慢炖、香气四溢的大锅旁奔腾而过。

匆忙间,齐敬之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不无遗憾地轻轻叹息一声:“朱衣侯的山蛟肉、龙母宴的五炉香,还有这和尚所创、道士所烹的摇牛头,我还真是个没口福的……”

他摇摇头按下思绪,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觉那幽深旷野之中仿佛潜伏着一头庞然巨兽,正在无声地注视着自己,暗暗展露出锋锐的獠牙。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天光蒙蒙亮的时候,齐敬之终于望见了一座黑峻峻城池的轮廓。

无需等待城门开启,只因三人眼前的城门早已化作了满地焦黑的碎木,甚至城门洞内外的墙砖上亦布满了烈火烧灼过的焦黑痕迹,望之便觉触目惊心。

城门口并无行人往来,数十名披挂整齐的甲士设下拒马,严阵以待地堵住城门,便连城墙上也是弓手林立。

甲士们远远见到明显不是善茬的斑奴和竹牛,立刻如临大敌,拔刀之声此起彼伏。

“这些不是普通的守门兵卒,乃是郡军都统麾下的精锐,看人数应是一队五十人。”

身为驿卒什长的魏豹瞧见这个阵仗,立刻从骤然减速的竹牛背上一跃而下,张开双手跑向城门,口中大声叫道:“我是金刀魏家的魏豹,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

守门甲士们瞧见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赤袍皮甲,明显都松了一口气,其中便有个甲胄鲜明的汉子出列,仔细看清了魏豹的长相,紧绷着的脸才有所缓和:“原来是你!这么早就进城,可是有紧急公文呈递?”

汉子明显认出了魏豹,一边问一边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两骑,目光登时又是一紧。

魏豹朝对方行了一礼:“见过谷队正,我昨夜本在城外,见到天有异象,怕家里出事,这才着急回来。”

他说着又朝身后一指:“那位紫髯碧眼的兄弟是安丰侯府上的,诸位即便没见过也该听说过,至于这位……乃是我魏家的贵客。”

“贵客?”

谷队正的目光在哥舒大石脸上瞄了瞄就不再关注,而是仔细打量起齐敬之这一人一骑来。

半晌之后,他就摇头道:“魏豹,不是我不给你们魏家面子,实在是今日情形特殊、满城人心惶惶,兄弟们可不敢什么人都往里头放。”

他用刀尖指向斑奴的四爪:“实在要进,人可以,这头坐骑不行!别说魏公如今不在郡里,就是他老人家在,真要惹出什么乱子来,你们家摞在一块儿也担待不起!”

魏豹闻言立时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才要再次开口,就见齐敬之骑着斑奴走到近前,一边走还一边探手入怀掏摸起来。

见状,魏豹立刻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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