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跑?”

绿衫少女嘴角微翘,一步迈出,纤细身形已到了一丈开外。

见状,齐敬之稍作犹豫,也只得跟了上去。

在焦府时,他就萌生了去意,想尽快赶赴辽州,这才顺势与沐瑛仙一同出府,可不是真要去找寻那个矮胖山骨郎,然而才要向少女告辞,对方就已经追了上去,竟是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两人很快就追出十余丈,寻到了那根青色灵光丝线的尽头,只见其依旧还在焦府门前的长街上,径直没入了道路中央一块用来铺地的方形青石之内。

眼见绿衫少女在青石旁驻足,齐敬之赶到近前,怪异狰狞的面容骇得沿途行人纷纷走避。

他低头看去,就见这块青石饱受风雨侵蚀,看上去明显比周围的铺地青石要破旧许多,坑坑洼洼的石面上竟还刻着四个字。

齐敬之仔细辨认,见上头刻的倒并非是“石之纷如”,而是“古巢故道”。

他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正如麟州因麟山而得名,巢州乃是因巢江而得名,若是真如这青石上所刻,那么此时两人站立之地,竟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巢江旧河道。

世事更迭、沧海桑田,皆被这一方不言不语、不动不移的青石说尽。

绿衫少女的目光从青石刻字上一扫而过,抬头环顾四方,同时袖中纤指无声拨动。

片刻之后,她就盯住了前方街角处的一口水井,身形一闪,再次翩然而去。

原本张口欲言的齐敬之无奈闭嘴,鸣鹤法倏然运转,足下带起一阵劲风。

就这样,他们先后查看了那处水井旁的辘轳石架、豆腐坊的青石磨盘、药材铺的捣药石罐、城隍庙外戏台立柱的石莲花基座,乃至一座石拱桥桥洞拱顶上的镇水兽头。

齐敬之注意到,这些地方之中倒有大半都在不起眼处刻有“古巢故道”四字,甚至辘轳架子、石柱基座和镇水兽头本身就是类似焦府外镇煞桩那般的压胜之物。

这种布置与其说是对昔日旧河道的标记,倒不如说是用无数压胜物将这条古巢故道死死钉在了大地之上。

许久之后,两人终于在一条幽深窄巷里瞧见了那個青巾布袍的熟悉身影。

矮矮胖胖的山骨郎蹲在一座宅院的门口,对来人浑然不觉,正两手并用、卖力刨土,此刻已经刨出了一个极深的土坑。

土坑里赫然是一个原本大半都被埋进土里的石墩子。

齐敬之与绿衫少女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近前,就见那个石墩子大致呈圆柱形,下头大、上头小,顶部中心处还有个圆孔状的凹槽。

这东西在山前村里就有,齐敬之从小见过不少,乃是石碾上的碾砣,也叫石磙,不想竟被埋在此处,做了门前歇脚用的石墩。

他想起少女先前的话,凑近了略一打量,果然在石磙下半截朝着巷口的一侧找到了一长串不甚清晰的刻字,只是所刻的内容与齐敬之先前所想的大不一样。

他一面努力辨认,一面轻声念道:“师猛虎,石敢当,所不侵,龙未央。”

除此之外,这十二个刻字之下还另有一串小字,不但更加模糊难辨,还被黑色的泥土遮住了大半。

齐敬之正要细瞧,就听绿衫少女轻声说道:“这是《急就章》,乃是一些古老门庭给子弟开蒙之用。”

“这四句话里的每个字都是一个单独的姓氏,其中第二句里的三个姓氏合在一起,又恰好是传说中石族老祖的名讳,齐国石精共同尊奉的祖先石之纷如便是它的后裔。将这个名讳刻在青石上同样有镇煞之效,只不过寻常门庭可消受不起。至于为何要将另外三句也一并拎出来刻在这里,我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头绪……”

“石族老祖?石敢当么?”齐敬之念头转动、暗暗留心。

他抬头看向眼前这座宅院,只是无论如何运使灵窍,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就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居罢了,与焦氏的云骧侯府邸天差地远。

“不用看了,这块镇煞石埋在这里不知多少岁月,也许建城时就布置于此,甚至早在此地还被巢江之水淹没时便在了。”

绿衫少女说着,忽地蹲下身去,伸手将那串小字上沾染的泥土拂去,逐字逐句辨认道:“石氏诸脉,在卫有石蜡、石买、石恶,在郑有石制,在周有石速,在齐有石之纷如,见此回避、不可冲撞!”

念罢,少女的眉峰已是微微蹙起,神情随之变得凝重:“我方才还奇怪,怎么这块镇煞石如此硬气,连山骨郎都奈何不得,只能老老实实掘土,毕竟石族老祖的名讳只是镇煞,却不会为难自家后裔,这个憨货又明显是个六亲不认的,对先祖名讳绝无敬畏之心……”..

“原来是有高人专门在后头加上了这几句话,非但辟邪镇煞之能大增,还将石氏的子子孙孙也一并挡驾了。”

说罢,绿衫少女看向脚边刨土刨得正欢的矮胖子,眸光渐渐亮了起来:“也不知这块镇煞石底下有什么,竟要用到这么大的阵仗!”

闻言,齐敬之也只能暗自感叹少女见闻之广、这巢州城内隐秘之多了。

接下来,两人都住口不言,同时将目光默默集中了在山骨郎身上,没有贸然打扰。毕竟在焦府时就见识了,这个矮胖子一旦认准了要做某件事情,说好听些是心无旁骛、百折不挠,说不好听些就是心智有缺、憨痴冥鲁。

好在它很是有膀子力气,两只胖手刨土如飞,先是蹲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上半身使劲儿朝坑里扎,后来干脆就趴在了坑边,两只膀子前伸下探,将黑色泥土刨得四处飞溅。

没过多久,它就将石磙整个刨了出来。

石磙底下更渐渐显露出了一只栩栩如生、双眼紧闭的石龟。

这只石龟足有碾盘大,龟壳与石磙紧挨在一起,一时之间竟是无从分辨究竟是石龟本就驮着石磙,还是被石磙镇压于此。

直到将石龟也挖出大半,矮胖子这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它趴在坑边,两眼瞪圆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石龟瞧了半晌,忽地伸出手去,用粗短的手指戳向石龟闭合的眼睛。

谁知那只先前全无动静的石龟忽然一缩脖子,竟将脑袋收进了龟壳里。

那一个瞬间,齐敬之只觉脚下的地面轻轻震颤了一下。

只是这震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他仔细感应,身后猛地传来一声暴喝,恍若惊雷炸响:“好一群妖孽!竟敢妄动镇物、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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