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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形式好转之下,铁心竹却并没有下令围剿进攻,而是采取持久战术——拖。
这一拖就拖到了年底,眼瞅着就快迎春过年,可战事未了,众将领和士兵思乡心切,使得军营中抱怨战事的抵触声越来越多。
铁家精兵的前锋营,聚集的都是最骁勇善战的士兵,众将领摩拳擦掌欲大干一场的热情活生生的被铁心竹的疲软拖延战术给耗的精光,连续一个月都没有战事,大伙儿每日警戒操练完毕后最多的就是聚在一起闲磕牙,前锋营都没仗打,后面的就更是轻松,只恨军中不许喝酒,要不摆上几碟小菜,暖上一壶二锅头,邀上几个生死兄弟一起对干,那是何等惬意欢畅之事。
“嘿,季伯,又偷摸着喝小酒。”一位今年才入伍的小兵对着拿酒葫芦豪饮的将领喝道。另一位站岗的小兵闻言也跟着打趣道:“见者有份,也让小的们也尝一口鲜,大冬天的好暖暖身子。”
“去,明知大爷我这酒葫芦里装的是白水,咋呼啥。”将领回斥,恼那小兵不懂事,不过这些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能进前锋营,实力肯定不会差,他这个老将平时也挺照顾这帮年轻人,就如同当初对待那个人一般。
两个小兵一脸不屑,各自在肚里腹诽,骗谁呀,都闻到酒香了还扯说是白水,真当他们是愣头青呢,欺人太甚。
不满归不满,但小兵们对这个季伯还是给足了面子,谁叫人家是老资格,光是人家做了十年的先锋官,这一点就够牛,腰板就够硬,说话也够分量。
其实这个季伯本名叫季伯恩,也不老,才三十出头,只不过人显老成一脸大叔样,所以十几岁的年轻人都习惯叫他季伯,觉得亲近。
“你说咱家大人啥意思,不出兵光一味的等,俺手都痒了。”
“可不是,老子进前锋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现在一天到晚龟缩不前,窝囊!他娘的啥时候才能出人头地。”
两士兵夜里出营解决内急,没事就嘀咕几句,被带兵巡夜的季伯正巧撞见,他听那口气就知dào
是新来的,于是将人唤住。
人叫到跟前,季伯当即就一人拍去一个脑门儿,疼的两小子呲牙咧嘴,差点儿没尿裤子,季伯再灌一口自称是白水的黄汤,然后就是一通训斥。
“混账东西,大人的心思岂是你们两个小子能懂的,如此毛躁,给大人鞍前马后侍候都不配。”顶多也只能跟他一样,还不是被使唤的。
两个士兵被训也不恼,知dào
季伯维护大人听不得别人说大人半点不好,于是厚了脸皮道:“行,咱就配给大人提鞋行了吧,季伯你是老资格,你说咱家大人打的啥注意。”
哼,他要是知dào
还能在这里做先锋吗,不早升职做都尉或是将军去了。其实他一直没有升职并不是因为能力差,而是不想调职,他喜欢待在先锋营。
“臭小子们,就会打诨。”季伯恼喝一通。
“季伯,听军中前辈们说,你曾今打了大人一百鞭子,不是真的吧?”战神也能挨打,真是不可思议,就如同大人是个女子一样的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一提这茬,季伯心思又回到当初,饮一口酒,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滔滔不绝。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才二十刚出头,在军中已经滚打了好几年,是个小小参将,练了一身本事,就等着有一天出人头地,一展抱负。
一天,上面突然给他拎了一个小子来,说是个好苗子,让他给操练一番,磨磨那小子的性子。第一眼看见那人时,他就觉得这么英俊的人儿应该是在庙堂内供着,怎么跑军营里来受罪,再看那孩子许是惧生,所以有些拘谨,不过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却满是好奇,一直东张西望,甚至能瞧出那小子眼里的兴奋。
初到军中的小子都这副德行,过两天就得哭爹喊娘,他也没看好那小子,虽然高可毕竟太瘦,一个男人却是那么窄细的腰,看着就不像舞刀弄枪的样,于是没好气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铁心竹。”声音洪亮,还不错。
嗯,怎么是姓铁的呢,他可得问清楚:“你是铁大将军的什么人?”若是亲戚可就不好办了,打不得,骂不得,可是棘手活儿。
“大人开玩笑呢,我要是和铁家沾亲带故还能跑前锋营来受罪,少说也该是个都尉,小的我这是运气好,祖上不巧就姓铁了,沾了铁大将军的光。”
季伯恩见他说的低微,想来也是,铁大将军位高权重,三个儿子也都有世袭的爵位,一氏豪门不会委屈自家子弟,何况火头军中不就有个叫铁牛的火夫么,还不也姓铁,这样一来季伯恩也宽了心,他便可放心大胆的‘照顾’。
“多大年纪?”看他那么高,应该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看起来就那么嫩。
“十三。”
“多少?”季伯恩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禁反问,这也太小了点吧。
还以为他察觉自己谎报年龄,铁心竹只好老实交代:“还差两三个月才十三。”怕他不收下自己,自己就得回去面对老爷子,铁心竹立马装出一副可怜相,抓了季伯恩的衣袖哀戚道:“大人呐,我知dào
自己还没到从军的年龄,可我家穷啊,需yào
我这点军饷养家糊口,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五六个黄口小儿嗷嗷待哺,你就收下我吧。”
季伯恩闻言肠子都在抽,他十三都还不到,怎么会有“八十岁的老母?”
“呃,说错了,是八十岁的老祖母才是。”
“那五六个黄口小儿是怎么回事?”就算是风流如皇帝也没他这么厉害,不到十三就五六个娃他爹。
“那是我弟妹。”铁心竹心虚道,还好他没全照评书里的落魄人那般说家里还有七、八个老婆要养,要不可毁了。
季伯恩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也知他在说谎,也不去捅破,遂答yīng
收下他,心里却想的是,这小子,脑子不大灵光呐。
铁心竹能吃苦耐劳,训liàn
也比别人要重的多,倒也没让季伯恩犯愁,可是来军中磨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性子,这一点铁心竹吃了不少苦头,怎么说他也是铁家的小公子,天生就有着傲性,不愿屈服于人下,他武艺本就出众,不少人嫉妒就合伙儿欺负他,他也倔,天天和一帮人打架,在军中惹是生非,就季伯恩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好端端一个俊俏的小子天天都是鼻青脸肿的,还有好几次被人扔茅坑里,想着就觉得臭……
铁心竹入伍还不到一年,大金就南下滋扰,几场惨烈的战斗下来,前锋营的先锋官阵亡,临阵前上面给了命令,前锋营内谁能取大金先锋的首级,谁就是新的先锋官。
铁心竹完全有这个能力可以取到先锋印,在别人都集中进攻主力的时候,他却突然领着小队攻击敌方侧翼,不仅减轻了己方薄弱环节的压力,减少己方的损失,还在他的带领下重创敌人侧翼,使得大金两面受敌,顾此失彼之下,得以让己方主力突pò
防线。
那一仗打得漂亮,一战结束后季伯恩斩了对方先锋被授予了先锋印,负责侧翼攻防的将领和士兵也受到奖赏,独铁心竹被治了个擅离职守之罪,要以军法处治,众将求情才免了铁心竹的死罪,改为罚他一百鞭子。季伯恩觉得大将军一向赏罚分明,铁心竹就算没有听命行事而临时改变进攻路线,但他的功绩也可以将功折罪的呀,那时的季伯恩不明白为什么大将军会罚的那么重。
他身为铁心竹的督导理应他亲自行刑,犹记得那时还是二月天,气候寒冷,他卸了铠甲只穿了单薄的黑袍立在刑场上,他笑着说:“季大叔知dào
我冤枉,就免我下跪罢,我站着一样受得起。”
“你这个笨蛋。”季伯恩拽了铁心竹的衣襟就是一通乱骂,“干嘛不听命令行事,你以为少了你这个逞能的熊玩意儿这一仗就会输吗?你知不知dào
一百鞭子也会要人的命!臭小子。”
他当然知dào
不会输,他家老爷子所布之局又怎么会那样不济,但是“我这样做减少了损失。”保住了负责吸引敌方兵力的一部分先锋营士兵。
“还不知悔悟,行刑。”铁战低喝一声,亲自监督行刑。
季伯恩也不知dào
当时自己怎么就狠心抽下去的,鞭子是三股牛皮拧成的麻花鞭,鞭杆短,鞭梢长,又在盐水里泡过,软的像浸水的面条,抽在人身上却是力度倍增,鞭鞭入皮入肉,像火烙刀割一般,能疼的人半死,却不会伤着筋骨和内脏,伤个皮肉个把月就能痊愈,若是伤了筋骨内腑,没有百日的功夫绝对见不了起色,所以军中鞭罚居多。
铁心竹后背模糊了一片,鲜血从裂开的口子处汩汩而出,四周的地上还有不少被鞭子带出的零星血迹,这一幕让四周的兵将看了心酸,铁心竹背对着众人,他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没有听到他哼一声。
鞭刑过了大半,直到铁心竹的左臂衣袖被抽离,后背上的衣服就只剩布条,一些带血的布料似败叶般落于地上,同在观刑的平安侯实在看不下去向父亲求情,说念其初犯,他应该已知过错,让父亲就此罢手。
铁战也不忍,毕竟是自己孙子呐,于是顺着台阶下,问铁心竹认不认错,心想他若老实认个错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他,哪知铁心竹也是牛脾气,死倔道:“不认,我没有做错。”
老爷子一听当然就火,军中从没人敢顶撞他,他居然丝毫不顾他的面子,一怒之下命令道:“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又是一顿抽,直到打满一百下季伯恩才停手,他实在抽不下去,冒着违令的风险替他求情,铁战再问,她仍是那般回答,气的老爷子夺了鞭子欲亲自动手,鞭子刚扬起就见十数个兵将往他身前扑,欲替他挡鞭子。
铁心竹一瞅,这些不都是平时老爱欺负他的人吗,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让他有点不能适应。
那些人请命说铁心竹擅离职守领兵支援侧翼才使得他们能够活命,愿意替他受罚,平安侯也再次替女儿求情,言道:“普通士兵父将都能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对待自己的孙子就不能宽容一些吗?”
平安侯深知父亲年纪大了需yào
接班人,自己却并非父亲心中理想的继承人,父亲一直中意的是铁心竹,他也想将铁心竹是女儿身的事和盘托出,别让自己的女儿如此委屈,可一想军医说铁战积劳成疾,没几年可活,不想让父亲留下遗憾,才什么都没说,女儿也算争气从不给他添麻烦,还深受皇上喜爱,想来将来定是前途无量,越发不能说实话,就怕担一个欺君之罪。
孙子!平安侯的话立马在军中炸开了锅,铁心竹居然是铁战的孙子,却默默无闻的在先锋营里当着一个凭自己本事换来的小队队长。
“臭小子!居然连我都骗。”季伯恩掷了鞭子在地上,一巴掌就拍在铁心竹肩背上,疼的铁心竹一呲牙,季伯恩暗恼当初自己居然还真信了他的话。
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拍了上来,什么好家伙、好小子夸的她都有些飘飘然了,可背上被那些人拍过也不比鞭子抽的少疼多少,拍的越重越说明够义气,铁心竹一抬腿扫开围过来欲‘打击报复’的众弟兄,她可不想被这帮人拍死。
铁战见状哼了一粗声才让他们停下动作,然后才严厉的说道:“看在这么多人替你求情的份上就绕你这一次,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我迟早会接替老爷子的位置。”对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她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他们以后就会是我的兵,保住自己的兵,我哪里做错了。”
铁心竹还想还嘴立马被季伯恩等人给按住,把他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就怕他再出口就撞刀锋上,他们已经看见大将军脸色又开始变黑了,季伯恩给下面的人悄然打了个手势,那些人连拖带扯将铁心竹给拉了下去,此事才就此作罢。
先锋营是个磨人意志的地方,身边的生死兄弟总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新的,活着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事,看着昨日还有说有笑的战友今日即已青山埋骨,渐渐的磨出了她的血性,带血的执念。
“大人在正式当上大将军前,一直在先锋营我的手下做事呐。”季伯恩边说边感慨着。
“又吹牛了,大人那时的本事,当个都尉都行。”一帮围拢的新兵不信。
哼,别说他们不信,他现在再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大人有大人的想法,她说……”
说什么,新兵们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季伯恩饮一口酒,故作神mì
的想了半天,最后缓缓道:“忘了。”那样子,真是有够贱。
一帮新兵暗恼,纷纷喝骂这个老不长记性的老头子,却不知他是怕他们纠缠才推说忘了的,她那时说那番话的模样,他怎么会忘呢。
那一次一场恶战之后,她浑身是血,却难得放下一身凌厉的威势,面上浮现出不该在男人身上出现的柔,让他记忆深刻。她说‘在先锋营待得久,看多了生生死死,让我知dào
战争有多么可憎,生命有多么脆弱,如果战争无可避免,那就让我来主导,希望每一场仗都不带血。’多么美好的愿望,当时的他只是以为她年少天真而已,自从知dào
她是女儿身后再回过头去想,才知她是把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柔奉献给了残酷的战争,她像个男人一般守护着她的执念。
那是她片刻的温柔,是他独享的回忆。
一阵马蹄声从辕门处传来,将他拉回现实。带兵巡逻的季伯恩最先冲到辕门下,还没看清楚来人,一声戏谑便已入耳,不似记忆中的浑厚声桑,而是银铃般好听的女声,然说话的语气仍是如出一辙,还是那般中气十足又气势凛然。
“季老头子,还活着呢。”
“我还准bèi
给大人再当十年的先锋,舍不得走呢。”季伯恩抬头,那人风姿尽落眼底,没有束她最爱的黑耀金甲,只是一件水墨长衫,浓重的色彩完全掩盖了她本来的柔情,那种专属于女儿家的温柔。
“那敢情好,那么这一仗可少不了你,给我露两手,那这先锋官就还是你的。”
季伯恩取了腰间酒壶一饮而尽,然后扔了酒葫芦,打了个手势,不一刻营中一声号角长音响起,所有兵将迅速集合,听候命令。
次日,先锋营已整装完毕,只等铁心竹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大干一场。三年,自从她离开铁家军营已有整整三年,而时间却没有磨掉她的意志,她仍是战场上的勇者,他们的骄傲,再次听她号令,激动的同时他们更加无所畏惧,因为她是战神,不败的战神。
韩墨主力被困后萧千策便下令在贺南建都,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将国都建立在边境城市的皇帝。
御翰的重臣在苏南歌的指引下纷纷弃了尚京投往贺南,渐渐的在贺南形成了新的中央集权,不断有兵将倒戈投诚,韩墨千辛万苦聚集的势力在一点点的分崩离析。
铁心竹知dào
一场内战,打来打去,死的伤的也都是御翰的兵,三十年前的内战不能再次上演,也许她做不到兵不血刃,但至少她尽lì
了,将伤亡减至最低。她之所以要拖这么久,就是要在战争进入到白热化时,在所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御翰西北时,她带兵避开主力视线,直取尚京,擒贼先擒王。
先锋营一共有三万士兵,骁勇非常,在铁心竹的指挥下步步直逼尚京,韩墨探得风声时已无兵力可调,于是向御翰东南方的蛮夷之邦借兵,哪知外族惧怕萧千策震慑天下的威势,想当初苗疆犯上之兵全部坑杀这样血淋淋的先例,让他们望而生惧,哪敢出兵,全都老实的安守本分不敢妄动。
韩墨坚守的尚京由于没有援兵,被铁心竹率军攻破,等先锋营的士兵完全控zhì
了尚京的局势后,一直处在后方指挥作战的铁心竹才在影的保护下同殷子戚进入城内,这一路上的快攻除了有季伯恩和孟星痕的实力外就属殷子戚的功劳最大,各城各点都给三万大军备好了军饷粮草,使他们无后顾之忧,安心前进。
“大人!”呼唤声高亮却有着怨气,“城里刚被攻下,还有些小老鼠没有清理干净,你怎么连甲胄都不系就进城来。”孟星痕自从知dào
她内力尽失后就老是担心她的安危。
“怕什么,有你和季老头开路,身边还有影护着,我想要有个闪失都难。”铁心竹笑道,她更清楚她对韩墨而言已没有再加害的价值,因为……
“还是大人厉害,这尚京一拿下,也宣告战争该结束了,前方来报,说皇上也招抚了所有被困西北的叛军,如今正带兵赶回尚京。”他们这边一开始攻尚京城,西北那边被困的叛军就慌了,眼见大势已去当然投降了。
铁心竹颔首应话,她知dào
千策做事一向谨慎,她十分放心。
正说话行路时,本来空旷无人烟的街道上摇摇晃晃游荡着一个醉汉,蓬头垢面,口里说着疯疯癫癫的话语,见人就问:“竹潇呢?”
见那疯子正一步三晃的靠近铁心竹所在的队伍,近卫兵立马上前驱赶,铁心竹却示意无妨,让他过来,近卫兵犹豫一番,见各位将领都点了头才敢放行。
待韩修走近前,铁心竹在马背上稍俯身问道:“你找竹潇做什么?”
听得有人提到竹潇,韩修灰蒙蒙的双眼才有了光亮,不再是那般死气沉沉,一个成年人居然一股童腔,傻愣愣的回道:“我许了她江山无限,可我有了江山后,却找不到竹潇,姐姐,你知dào
她在哪里吗?”
铁心竹笑了笑,回道:“我知dào。”
高傲自负如韩修,也有今日这般下场,可悲!然从他的身上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在想,如果她死了,千策会变成什么样,不论是为她痴傻还是为她而死,她都不愿意见到。
“姐姐,姐姐,告sù
我她在哪里?”韩修迫不及待的傻问。
“竹潇她……死了。”她回的异常直白,却见韩修咧嘴笑了,铁心竹轻驾马,同韩修擦身而过,她答yīng
过竹潇放韩修一条生路。
她能听见韩修或痴或颠的疯言疯语:“没了,什么都没了。”然后忽然放声大笑:“如此甚好,甚好,这样才逍遥,乐逍遥……”
铁心竹摇头失笑,无牵无挂再无羁绊就真的逍遥吗?
收拾起心里杂陈,铁心竹问一旁孟星痕:“他人呢?”
孟星痕知她问的是韩墨,遂回道:“本来是想抓人的,可韩墨武功高强,近身的人都被他击毙,所以现在被我用弓箭手给围在金銮殿上,只等大人命令,便可下手。”
“先不忙,我有几句话想问他。”铁心竹说完,纵马往皇宫而去,一切都该有个了结才是。
行走在龙尾道上铁心竹远远就看见被弓箭手围的水泄不通的金銮殿,不顾众人阻止,硬是只身进入金銮殿内。
本该金碧辉煌的大殿因为没有点宫灯而有些昏暗,地上还有十来具死尸,想来也该是韩墨所为。
韩墨坐在龙椅上,没有黄袍加身,仍旧是宰相的朝服,睨一眼近前来的铁心竹,有些微讶道:“我还以为是萧千策,没想到会是你。”果然是他命中的变数。
“韩嫣死了,韩修疯了,独坐明镜高堂的你,现在是否称心如意。”
“你来坐坐不就知dào
了。”韩墨说完,起身让出龙椅,对铁心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铁心竹也不推却,迈步向前,一撩衣摆往宽大的龙椅上一坐,然后笑道:“和我将军府的椅子也没多大区别。”
“是呀,我以为自己可以权势滔天,才明白现在不过是树大招风。”
“后悔了?”
韩墨摇头道:“不悔,世间有几个人能坐上龙椅,至少我做到了,这本该是我们慕家的天下。”
铁心竹看着韩墨,不,应该是慕扬凡,等着他说那一段旧时仇怨,却见他忽的沉默,等了良久也不见他启口,她便知dào
他是不想说了,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再大的仇怨,人一死,全都一了百了,爱恨情仇全都一笔勾消。
铁心竹抽出腰间青冥,薄翼寒光乍现,将自己的宝剑递给韩墨,抿一笑缓缓道:“既然无悔,那你就上路罢,我的青冥乃是一把不沾血的雅剑,送你一程也不会辱没了你。”
韩墨接过青冥也是一乐:“你果真是个贴心之人。”
“一路走好。”铁心竹再说一句,而后起身,迈步朝金銮殿外而去。
才走了两步,却听身后的韩墨说到:“我在下面等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铁心竹脚步未停,沉着的步伐却有些急促,仿佛她身后是一条吃人的蟒,怕被他缠上了就无法脱身。
暮霭沉沉,无人的宫道上,铁心竹越走越缓,影见此情景绕到她面前,却见她面色苍白,嘴角更有猩红刺目,吓的影抱起她就要寻御医,铁心竹摇头阻止,说想到亭中坐坐。
“凤药怎么说?”在一处亭中坐下后铁心竹问道。
“凤药说大人服下的并不是解药,只是能暂缓毒发的药物而已,他凭记忆尝试着做了一颗,虽不能解毒,但可以再拖一段时间,容他再寻良方。”影说完将药丸给铁心竹服下,入腹中半晌,方才觉得舒缓。
以她对韩墨的了解,就知dào
他不会给真的解药,加上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就更加确定那不是真的解药,只是托了凤药想办法,并没有对外宣扬,她最想瞒住的是他,她怕他也会如韩修一样。
忽一阵风吹来,不似冬日的冷冽,倒带着一股暖意,铁心竹抬眼时瞅见不远处园中的老桃树无数花苞点缀其上,才觉又是一年到,也不知今年的桃花又是怎样的红,真是让人期待呐。
御翰一零九年春,韩墨自刎于金銮殿之上,助韩墨成事的慕氏余党也被一一铲除,只是这一次,皇帝没有下令诛九族,而是将犯事之人发配南疆开荒去。
贺南的行宫还未建好,所以暂时还在尚京理政,而朝中经过大换血,自有一批新官员上任,诸事繁琐,累的熙珍帝晚睡早起。
铁心竹倒是完全闲了下来,夜里无事又寻不到萧千策于是到处转悠,绕着弯便走到金銮殿前,不自觉的就踏了进去,虽是夜晚但宫灯明亮,殿堂富丽堂皇,哪里还有那日萧条血腥之样,铁心竹忽然来了兴致,学了萧千策上朝时的模样往龙椅上一坐,然后扫一眼朝堂之下,故作深沉的道一句免礼,然后自己嘿嘿笑两下躺倒在宽大的龙椅上,颇无聊的埋怨道:“做皇帝也没什么难的嘛。”可是,为什么策就这么忙呢,都没时间陪她玩。
怨着骂着也就这样睡着了,这可急坏了外面的宫人,一位执事太监见铁心竹睡在大殿龙椅上早惊了一身冷汗,几步跑到她跟前,想唤她起来,请她移驾别处再睡,刚一张口才觉得唐突,他居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她已没有大将军的职位,被贬后也不再是皇后,皇上一直也没给她新的名分,叫姑娘肯定不对,叫夫人也不行,总之她完全就是个盲点,叫什么都不对,直接唤名字执事太监又不敢,想了想,一咬牙权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装瞎子去了,却不料出殿时正碰上寻铁心竹的宫人们,细一打听才知dào
皇上找她。
执事太监没辙,最后支支唔唔的说她人正在金銮殿的龙椅上躺着呢。
萧千策看着铁心竹睡的沉便附耳唤道:“瞌睡龙,起来了……”
哪知睡昏头的人儿细长玉臂一伸,攀着萧千策的脖子就将人拉了下来,迷糊的印上一吻,含糊道:“策,你回来了,来抱抱我,有些冷。”她没盖东西就睡大殿上,当然会觉得冷。
萧千策抱起她微凉的身子,贴在自己怀里暖着,叹这家伙越来越嗜睡,其实从他回到尚京后,他们就从未好好沟通过,把想说的话都压抑在心底。
“心竹,我有话要对你说。”
“别说,我不想听。”她知dào
他是想说立后之事,她从来都相信他对她坚定不移的心,所以立不立她为后都没有关系,她明白朝中的大臣都反对再立她为后,只因为关于她的那些传言,那样的品行想要母仪天下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更何况她也陪伴不了他多少日子,对那虚位也没啥兴趣,她只要他知dào
“我爱你”就好。
一句话就像是导火线,点燃了他心中跃动的火焰,无从顾忌,同她纠缠在大殿之上,疯狂的欢爱,直到精疲力竭的伏在她光裸的背上,他才喘着粗气道:“今日我已经拟了诏书立初夏为皇太子,你依旧是我的皇后,明日就昭告天下。”
“荒唐,夏儿明明不是。”世人都知dào
那个传言,他们都知dào
初夏是大金的龙种。
“我说是就是,今日当着众大臣的面做了滴血认亲,以后再没有人会怀疑初夏的出生。”
“不可能。”初夏的血不可能和他的血融合在一起,她这个做娘的很清楚。
“有凤药在就没什么不可能。”滴入盅里的血无法作假,不过盅里的清水却做了手脚。“而且,大金那边也辟了谣,说你只不过和过世的幽后恰巧长的像罢了。”
铁心竹一听,就知dào
是这两个男人暗地里又达成了什么共识,反正被卖的都是她,随他们怎么折腾,她心怀感激就是了。
“还有,等贺南的行宫建好了,咱就迁都,那里离青州近,想看夜荷也方便,不过先声明一点,只许看夜荷,不许看那个人。”萧千策说着话酸意就冒了上来。
“就为了这个原因劳师动众的要迁都?”铁心竹撑了半个身子起来,扭头不可思议的叫唤。
“这个可是事关天下苍生福祉之事,还小吗?”他知dào
她失去恩爱很痛苦,但却一直就这样忍过来了,若是再不能好好照顾夜荷和初夏,她肯定不会开心,“你不高兴我就不会高兴,我要是不开心就会迁怒文武百官,然后百官就会拿百姓出气,你说是不是关系到天下苍生?”
他娘的,他居然可以这么说,不过铁心竹觉得窝心极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让她怎么不感动。
“你这样会成为昏君的。”她笑着打趣道。
“无妨,我不在乎做什么英明的君主,只想和你做一对尘世鸳鸯。”双宿双栖就好。
哎,铁心竹在内里叹口气,他们最多也只是露水鸳鸯。
当节操被镇压,矜持已经缴械,连廉耻都倒戈后,两人之间再没有束缚,一场欢爱更胜先前,两人几乎滚遍金銮殿的每个角落。
结果次日早朝,大臣们来到大殿时却殿门紧闭,门口守立的宫人全都慌慌张张,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苏南歌已是当朝首辅,正唤了执事太监来问详情,就听得殿内一声嘶吼。
“萧千策你这个混账,我要杀了你,才起床就发情,给我滚。”紧接着就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众大臣一致估摸是皇帝被踹下龙床,可是金銮殿内没有龙床,只有那宽大的龙椅可以躺人,于是大臣们一起开始附耳贴门,充分发挥想象力。
皇上的品行依旧不堪,娘娘的举止也依旧彪悍,只不过日头是由东往西,由早变到晚。
再过一日,萧千策看着足有一人高的上书折子就头疼,这些折子都属劝谏类,劝皇帝正心修身,不可荒废朝政诸如此类。
铁心竹看了一眼御书房内的折子,只是哼哼一句“活该!”就带着初夏玩去了。
日子正渐渐步入正轨,毫无预兆,宫里面的娘娘丢了,皇帝第一时间派人出去找,却没有一点消息。
天叶寺半山腰一座供游人歇脚的凉亭里,一个俊美秀丽的小沙弥正哄着一个小婴孩,脸上表情异常丰富,逗得小家伙一阵乐,那个所谓的小沙弥其实也早过了不惑之年,只是看起来年轻罢了,此人正是慕思凡。
“玉缘就交给你照顾了。”铁心竹嘱咐道,想来思凡是唯一和玉缘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且那两人也没孩子,找点麻烦给他们做也好,省的他们无聊。
“孩子给我照顾也没问题,可是你就这样走了,小策会难过的。”思凡说道。
“难过总比疯了或死了强吧。”铁心竹回答,要知dào
现在的御翰可不能没有萧千策,每当策宠她的时候她都会很害pà
,怕他会因为她的死而做傻事,如果自己只是离开他,他便会一直寻找,永远的找下去。
“你两之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说出来会好受些。”慕思凡将玉缘递给一旁一直闷不吭声的人抱着,那人一派随意样,虽然身着紫衣加沙,却没有出家人该有的清韵神态,懒散倒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
萧弘裕接过孩子时平白瞪了一眼慕思凡,那意思是说他真会给他找麻烦,两人的日子过的好好的,干嘛给找个负担来,可一见幼儿水灵灵的,抱在怀里也是喜欢,遂才不去计较,权当这孩子是一个甜蜜的负担罢。
见铁心竹不说话,她身后的影也是欲言又止,看样子她是有什么委屈,思凡走到她身边揽了她的头,让她靠在他身上,良久,才听到她嘤嘤哭泣的声音。
自从她失去了恩爱,就再也没哭过,不是不想哭,而是不敢哭,怕自己会变得软弱,撑不到最后,而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一切都将结束,她才能放纵自己哭得一塌糊涂。
哭了不知dào
多久,直到她觉得胸腔内被灼的像火烧一般的疼,连血液仿佛也随之沸腾了一般随即涌出口中,人也跟着变的虚弱,总觉没有力qì
,视线也好模糊。
她这样子吓了思凡一大跳,抱起她给身旁的萧弘裕使了个眼色就往山上的天叶寺而去,别看慕思凡体格小,身高还不如铁心竹,但抱个大人跑的不比一旁只托个娃的萧弘裕慢,影的轻功那是一流,也铆足了劲才不至于落下,都是高人,赶到山顶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才要踏进寺门,铁心竹抓了慕思凡的衣襟,摇头说她不想进去:“这里是清净地,我这样的人不配。”
“别在意,看看我和弘裕,我们犯的罪孽那还少吗,不一样在寺里待的好好的,这里能让你静心。”慕思凡说完也不顾她微弱的抵抗,将她带入寺中。
一入清净门,凡事已作尘。
自从铁心竹离开后,皇帝无心朝政,开始一蹶不振,这样的日子维系了将近一个月,宰相苏南歌见皇上日渐颓废,同了铁心兰入宫,不出所料,萧千策见了他们最先问的就是她的下落,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人又颓然的靠回榻上,没了她就如同没了动力,怎么也提不起劲,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会离开,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苏南歌和铁心兰也没对萧千策说什么大的道理,只是提醒他,如果娘娘回来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生气,临告退时铁心兰还扔下一句狠点儿的:“我大姐讨厌软弱无能的人,皇上好自为之。”
其实萧千策心里很清楚,她会不告而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得不离开她,她自己都无法阻止自己离开他,只有死亡才会让她离开他,他想随她而去却又怕她还活在世上,可自己活着又找不到她,抓不住她的感觉让他犹感无力,先开始还会心慌意乱,如今,心里早就没了感觉,麻木了。
她,真是很会折磨人,他追了她一辈子,却还是没有抓住她,适时一阵春风拂来,萧千策伸手去感触,风绕过指间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他忽的收拢五指紧握成拳,再放开,里面什么都没有,风,触得着却抓不住,真的好像她。
惆怅、彷徨、无奈,也都被这风给吹乱。
也不知哪一阵风将桃花瓣吹到他眼前,起身离殿,外面的桃花正盛开满园,他在每一棵桃花树下流连,总会抬起温眸凝望,看她会不会伏卧其上,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却一次又一次的再燃起希望。
花明年还会开,所以他会等待……
天叶寺真不愧是修心之地,在这里待了一些日子,铁心竹渐渐觉得宽心不少,不在畏惧殿堂里的泥佛神像,身子好些能下床后她便想找慕思凡闲聊,寺中僧人却告知她思凡师叔下山办事,已经走了个把月,还没回寺。
结果她只能独自闲晃,其实也不能说独自,因为她知dào
,影就在某个角落暗暗保护着她,一刻也不会离开她,他的忠诚让她感动。
今日她的精神比往日都好,走的也比往日要远,没想到却大有收获,寺中的一处院落内,居然也有桃花树,春景正丽,娇花正媚,而她居然能爬上树枝,这是继她能走动后所做的最大的体力动作。
虽然不是同一棵树,却有相似之感,花荫下,徐徐春风,拂的她心里好舒坦,她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留下,连唯一的情感这个羁绊也被她所舍弃,一切都已成空,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她想自己又要睡着了,不知等会儿会不会又挨影的骂,那个男人真的好啰嗦,可她好累好累,她也想睡,因为梦中,能看见青衣翩然,风流俊雅的他。
美人侧卧于桃花树上,桃花瓣衬桃花面,桃花人结桃花缘,一副宁静的画卷,然而她嘴角溢出的猩红顺着老树皮间的裂缝落在树下,浸于泥土中,为画卷多添一分凄凉的唯美,想来年,花一定更红更艳。
人已眠,情已了,
爱恨情仇一笔销;
谁人哭,谁人笑,
几人惆怅几逍遥;
尘世潮,浪里滔,
惊涛沉浮风雨摇;
千般苦,万般挠,
只叹命运太潦草;
春风扬,桃花飘,
梦醒黄粱又一朝;
眉黛远,明眸耀,
又见故人对她笑……
她听见有人轻轻唤她,扬起如扇羽睫,看见他正立在花树下,才知dào
羁绊不该被舍弃,而是该被……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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