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暗中观察左右,除了陈子箫,说不定契丹人还有密间藏在附近。”徐怀低声跟徐武碛、周景、韩奇说话;牛二傻乎乎的踮着脚看肃金楼那边的情形。

倘若契丹人确实是用死间计,意在挑起天雄军将卒大肆杀戮、洗掠岚州境内的蕃民,除了陈子箫,说不定还有核心人物潜伏在附近观察局势发展是否如他们所料。

徐怀他本人目标太明显,陈子箫在远处不时会眺望过来,他只能盯着亲卫禁军攻打肃金楼的情形,得由徐武碛、周景、韩奇暗中观察左右的动静。

葛伯奕身边的亲兵甲卒,战斗力还是值得一看的,何况又是葛伯奕的长子长孙葛钰亲自督战。

很快就看到肃金楼后院有滚滚浓烟冒起,看情形像是契丹人奸细负隅顽抗到最后,见抵挡不过,这时候纵火想必是想制造混乱突围。

天雄军左右掌握绝对的优势,怎么可能容漏网之鱼脱身?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就见数十名衣甲染血的禁军将卒从里面撤出来,由一旁待命的厢军将卒提着水桶进去灭火;火势没有蔓延起来,很快也被扑灭了。

一具具尸体从肃金楼里抬出来,徐怀骑马在远处粗略估算,差不多近五十名蕃民打扮的健壮汉子被歼灭,没有留一个活口;而天雄军算上之前被偷袭的,在肃金楼前也停放近三十具尸体,算是受伤的,并不能说讨到多大的便宜。

天雄军目前绝对控制着岢岚城里的局势,即便在肃金楼附近,也是占据绝对的优势,攻下小股敌间势力盘据的肃金楼,却付出近六十人的伤亡,这绝对算不上完胜。

这也是从侧面看出据肃金楼顽抗的蕃民奸细,战斗力绝对不弱。

葛钰站在肃金楼前,脸被银盔遮住大半,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能想象心高气傲的他,不会对这样的战绩满意。

葛钰并没有在此多作逗留,天雄军一名指挥使交待数名,很快就率领伤亡不算轻的天雄军亲卫甲卒离去。

东大街的封锁并没有解除,还有两百多甲卒在附近警戒。

徐怀不想跟葛钰打交道,看葛钰带队拐出东大街,才与徐武碛、周景等人往肃金楼前走去。

“……”

看到有人过来阻拦,徐怀勒住马,掣出监军使院的武官腰牌。

昨夜天雄军有那么多将吏在银山巷饮宴玩乐,虽然罕有人知道鲁国公的身份,但监军使院的人马,打伤他们的人不说,还将其中三人强行拘走,这是众目所睹的。

可想而言,天雄军诸将对监军使院的人会有什么态度!

不过,毕竟不是谁都是鲁国公、葛家的小公爷荀钰,留在现场收拾残局的这名天雄军指挥使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示意左右让开道路。

“徐都将怎有闲情跑东大街来,难不成又听到什么风声,跑来肃金楼纠察军纪来了?”陈子箫牵马走过来,瞥了一眼满地尸骸,朝徐怀问道。

“我有没有闲情,你跟你娘有什么关系,我有闲情,你娘过来陪我耍?”徐怀看了陈子箫一眼,拿脚将一具尸体拨翻过来,看死者鼻挺目深,却是蕃民无疑。

周景、韩奇、牛二站徐怀身边,虎视眈眈的盯住陈子箫,徐武碛则蹲过去,细看这些尸体的细微之处。

陈子箫尴尬的笑了笑,却是不恼,打量徐武碛、周景、韩奇、牛二等人数眼。

牛二与徐武碛是陌生面孔,但牛二纯粹是孔武有力,不值得他花心思琢磨。

这些敌间尸体很快就会被天雄军拖去处理,徐武碛没有时间浪费,他半蹲地上验看死尸,除了看虎口、腕臂关节等处,还拿手去摸尸体的颈椎及骨脊,手法既准又快。

陈子箫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着眉头,想不起桐柏山有这么一号人物,上前问道:“这位爷看着面生,可也是桐柏山出来的?”

“别他娘没事瞎套近乎,你他娘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需要在我们跟前卖贱?”徐怀粗暴的打断陈子箫,不叫他有试探徐武碛的机会。

天雄军战死将卒都整齐的摆放在石街一侧,等着安排收殓,敌间尸体则是乱七八糟的堆到一起,还不断有鲜血渗透流出来。

徐武碛也不可能将每一具尸体都翻出来细看,那也是监军使院的职责,耽搁太久,说不定会被天雄军将卒喝骂,他匆匆看过十数具尸体就站起身来,示意徐怀,他们可以到肃金楼里看一下。

徐怀示意徐武碛与周景、韩奇进去,他捧着破锋刀横在院子前,挡住陈子箫,蛮横的问道:“监军使院要查看有无滥杀无辜,但与你兵马都监司何关?”

天雄军第三将葛怀聪部驻守岢岚城,以及第六将朱广武等部兵马,之前都是受岚州兵马都监司节制,但伐燕西路军已经正式列编,天雄军作为禁军精锐,都由都统制葛伯奕直接节制;岚州兵马都监司仅有权节制州属厢军、乡兵,主要也是在知州兼西路军转运使郭仲熊的率领,负责粮秣补给。

陈子箫此时算是岁州兵马都监司下属的武吏,此时岢岚城内发生的诸多搜捕都与他无关;相反县尉司有揖匪捕盗之责,这时候还要抽出人手维持秩序。

当然,陈子箫能不受限制跑到肃金楼跟前来,他很显然跟天雄军,特别是驻守岢岚城的天雄军第三将的将吏交情不错。

不过,徐怀一定拦住不叫陈子箫进肃金楼,天雄军留下来负责现场的指挥使,却没有办法帮着说法,他从徐怀的健硕身量以及蛮横态度,也认出徐怀是谁来了。

这年头除非真想惹事,要不然谁会去碰手持鸡毛当令箭的刺头?

见陈子箫没有再跟着进去的意思,徐怀才慢悠悠的走上皆是血染的二层铺楼,满地狼籍,甚至不难想象数十人在这狭窄空间恶战的情形。

铺楼的院子占地也不少,徐怀直接从二层铺楼窗户跳入后面的院子,这里还有十多数厢军将卒在扑灭残火,橱柜都被破开,看不到有价值的物品留存,只有一些屋舍的角落里有些铜子散落。

“我摸过十三具敌间尸体,真正长期打熬筋骨、看上去精通骑射的仅有两人,其他人看着身强力壮,应该都是普通的马户。而肃金楼这次所伏诛的四十多人,我怀疑最多仅有七八人是契丹人的死间……”徐武碛站在门口,一边观察里面还有无蛛丝马迹留下,一边低声跟徐怀说他刚才验看尸体的情形。

陈子箫与契丹人密间,即便这次是用死间计挑起天雄军对蕃民大肆杀戳与洗掠,徐怀猜测他们也不可能都用精心培训多年的精锐契丹斥候。

现在初步证实了这点。

很显然是陈子箫这些人借昨夜之事散播消息,在蕃民中先诱发恐惧、不满及敌对情况,然后将一部分情绪激烈的蕃民集中到肃金楼来,对进入东大街搜查的天雄军将卒发动突袭。

当时肃金楼里必然也有一部分的马户并不知情,但大股天雄军将卒围杀过来,他们看到缴械都难逃一死,也就剩拼死一战了。

这也造成数十敌间据肃金楼负隅顽抗的假相,为天雄军下一步对蕃民实施更严厉的搜查、打击制造的口实。

倘若没有昨夜之事,徐怀心想王禀、王番或许还能劝葛伯奕等人审慎看待这事,但看到葛钰不惜将暖香楼三十一口人灭口、葛伯奕又使周琦到监军使院强硬要人的姿态,徐怀心里知道,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又或者说陈子箫昨日已经知道鲁国公的存在,县尉司在得知暖香楼乱事之后第一时间找到成立才一天的监军使院通禀,实是陈子箫一手促成?

“你们刚才有没有察觉到可疑人物?”徐怀见周景从隔壁屋舍走过来,问道。

“应该有,但藏得太严实了。”周景摇头说道。

陈子箫潜伏越境三四年前,年后三月下旬才到岚州来,考虑萧林石已被罢黜,陈子箫既便成功联络上故国,也不大可能是契丹人在岚州密间网络的主事。

为了挑起天雄军大肆杀戮、劫掠蕃民,而叫契丹数名死间甘愿付出自己的生命,不是此时的陈子箫所能促成的。

一定还有契丹重要人物在岢岚城里,但很可惜他们这会儿工夫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搜查。

“我们要不要知会王禀相公一声?”周景站廊前问道。

他们虽然厌恨鲁国公及葛家的作派,但事涉北征伐燕大计,周景与徐武碛都不可能坐看契丹人的奸计得逞。

之前留着陈子箫不揪出来,就是想从陈子箫身上查出更多的蛛丝马迹出来。

即便能想象到葛伯奕极可能会对他们的告诫坐视不理,但只要有一线弥补败局的可能,徐怀也想不出有不通过王禀、王番对葛伯奕提出告诫的理由……

又或者说他应该彻底放弃凭借一己之力去挽回伐燕败局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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