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巨灵跪。

魏颉一剑青龙,真正气势如虹,剑力无双,压迫得晏材那尊数丈之高的阴神法相轰然跪地,无法站起,继而再以心念策动八柄通灵飞剑,狠狠钉穿了折腰山老十三的八处气府窍穴,令后者真气大周天显著受滞,修为短时间内大丧,失却全部还手之力,任凭宰割!

身穿黑白两色柔顺披风的堂堂玲珑峰峰主眼下正颓废至极的双膝跪在地上,胸腔气若游丝,头发蓬乱如蒿草的脑袋深深低垂着,未有言语,不卑且不亢。

披穿一件鲜红绸缎衣裳的年轻人面色轻松,提剑上前,以锋利无匹的青霜神剑剑尖对准了晏十三的额头,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折腰山十二最强干部之一,年轻检修眼神淡漠,稍微动了动嘴巴,“喂”了一嗓子,再出言问道:“中原人的剑,杀力如何?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战斗力可够看么?”

周身八处重要穴脉尽被细小飞剑钉住,内力封闭且动弹不得的晏材兀自冷笑数声,并不抬头,仍是直勾勾的瞧着地面,沉着嗓子道:“你们中原人不过是些土鸡猪狗,一旦战起,能当得住我龙蒙族勇士们的几轮冲锋践踏?你爹魏魁确实是条好汉子,可他再厉害又能如何,还不是兵解在了碎肉城,连半具尸骨都没留下,有甚好说……”

蓦然间,冰塞川雪满山朝三暮四火蛇水龙厚善重罚八柄飞剑再获灵力,“噗”的一声,八剑几乎在同时离开了晏材的身子,速度极快,八个窟窿里瞬间被细剑带出八缕飙射出来的血条。

晏材晏十三疼痛已极,顿时因伤重而呕出一大口血水,大力咳嗽起来,窍穴毁丧但总算又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他阴森森“嘿嘿”笑了几下,两条纤细而干枯的胳膊支撑住地面,先是单膝单足踏起,随后两条短小的大腿都跟着站了起来。

体格瘦弱矮小与稚童没有区别的折腰山凶徒不愿跪地而亡,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勉力挣扎起身,膻中府海真气全无,玉笛法宝壁间遗墨也已在适才砰然断折,棺中珍贵魂灵点滴不剩,即便已陷入必死无疑的穷途末路,作为天烛国头号魔宗干部的晏材心境尚在,底蕴魄力仍存,那根“脊梁”还没有弯!

大汗府晏家老二,英雄府折腰山老十三。

天烛上京左鱼跃晏材的本家亲弟弟,玲珑峰两千精锐兵卒的最高首领。

这两层身份地位带给了晏材莫大的自负、骄傲与荣光,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畏死而折腰,贪生去求饶!

即使站直依旧比魏颉矮了一个头多的晏材低笑不止,狞笑声中竟是嘲弄的意味多于不甘与愤恨,听之令人感到说不出的难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如闻厉鬼发声、修罗鸣叫,煞是惨厉。

明明只要安全返回英雄府折腰山便可尽享富贵荣华,被整座宗门内的邪派成员和其他干部都高看一眼;明明只要能扎实修行至四十岁便可有所猛进突飞,将来的成就决然不小;明明还有太多太多的胸襟抱负没有实现,甚至连率兵南下杀敌这一毕生心愿都还没有达成……遗憾心酸固然有之,但现在,一切的情感和想法都已没了意义!

孩童般身材的折腰山干部晏材使劲扳直脊柱,好让自己显得再高上那么一点,骨骼受到剧烈压迫,嘴角血流不息,身上八个剑伤窟窿更是血如涌泉,站直在原地仿佛就已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多往前走一步都是负担。

心知自己转瞬便要殒命在此的晏十三咧了咧嘴角,抬起那颗发型颇为蓬松的大脑袋,望着无边苍穹,棺魔晏材眼眶晶莹,他纵声大叫道:“哥哥,你已注定是我国流芳百世的鱼跃文臣、千古一相!诸葛老大,你一人便挑起了我们整个龙蒙族的脊梁,天烛国不能没有你!你们都是英雄,大大的英雄,历史会记住你们的!而我晏材只是个无能的废物罢了,今朝败在了狼煞儿子魏颉的手上,虽然很不甘心,但那确乎就是命数,我认了,这辈子没能一展雄图,下辈子我晏十三要在这个世上好好多活一遭……”

嘴巴轻轻瘪了瘪,铁血男儿晏材强忍住没有哭出声音,哽咽着继续厉声嘶喊,好似要将今生胸中所积蕴的愤慨与不满通通挤压喷出,“郑牛,老子日-你先人!诸葛女帝,我草-你妈!魏魁,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在说出最后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眼前出现了青芒一闪,光彩夺目,叫人睁不开眼睛。

魏魁之子魏颉一剑横抹,芒气如丝线,锋锐到了极点,无声无息的割掉了晏材的大好头颅。

单手握剑的红绸剑客缓步走近,来到了那颗滚落在地的蓬发脑袋旁边,一脚猛然抬起又用力坠下,“嘭”的一声将晏材整颗脑袋踩烂,脑浆鲜血溅射得到处都是,就似被炮仗硬生生点燃爆炸了一般。

往地下啐了一口浓浓的唾沫,年轻人相当没好气的斥骂道:“混账,死前还要讨些口舌便宜,本来还打算留你一具全尸,现在看来你这蛮子压根就不配!”

自上而下一剑令巨灵跪地、八剑齐出封印凶徒关键窍穴、横剑抹首断头落地,仅仅不过三招而已,半步六阶凝丹境仙品修为的折腰山魔头便轰轰烈烈身死在了魏颉的剑下。

棺魔凶徒死时情状之惨绝,年轻人抬手杀贼的姿态之风流,世间罕有。

从始至终都在一旁观战没有参与决斗的江南四艺大受震撼,觉得能亲眼见到大英雄魏魁之子战力超凡、青霜神剑战场逞威风的场景,这辈子都已无甚大遗憾了,纵是当下立时便死,那也完全可以接受,算得上死而无憾。

陶荣华、周祥风、李栾三人同时一起迈步掠身上前,星原公子李栾用黑白双剑将晏材的无首尸体往上大幅度一挑,令之精准的掉落在了那口血红色的天灵棺材之中,接着陶、周二人发疯似的将本命真气结合磅礴剑气,泄愤般彻底搅烂了逐灵人的尸身,棺材里头满满的尽是骨骼残骸、血肉碎块,异常狰狞血腥。

逸气公子陶荣华念及侄儿,边出剑边泣声呜咽道:“信平,叔叔为你报仇了!”

声迹公子周祥风亦垂泪悲声道:“报应,姓晏的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报应!”

四艺之首的南风公子欧阳舟慢步走至红绸剑客的面前,突然身子一矮,当场就打算给魏颉行下跪之礼,若没有魏颉及时将其一把身体扶住,这位绰号琴仙的西湖霸主恐怕就又要给魏姓晚辈行那最高的江湖礼节了。

“魏公子,多谢……刚才你若不出手,今日我们四人,必然都已命丧了在那个矮子的手上!”琴音真仙欧阳舟低首而言,口气诚挚而真切。

魏颉扶着欧阳老大的双臂,正色道:“欧阳前辈,我此番前来北方天烛,除了要帮上官剑侠报仇以外,还想着能多杀些胡人蛮子为咱们中原百姓出一口恶气!天烛国狼族蛮夷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个晏材又是什么折腰山的干部之一,麾下掌有兵权,杀一个这样的掌权之人,犹胜过屠戮上百个北蛮平民,何乐而不为呢?前辈无须多行大礼,受之不起,真是折煞晚辈了!”

欧阳舟扭头看了眼那口装满了晏材尸块的巨型棺材,转过脑袋,再度注视着仗义出剑救了自己性命的英雄后人魏颉,心潮跌宕,西湖琴仙两眼泪光闪烁,神情显然极是感动。

整天背着一架焦尾琴都不嫌沉重累赘的欧阳舟只觉得此时所受的恩情之重,远胜过十架巨琴的分量,恩重如山。

江南头号怪人的他片刻不移地盯着魏颉脸上那双年轻俊气的瑞凤眼,振声道:“魏公子,今日之恩,我欧阳舟此生断然不会忘却,他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遣便是,我们兄弟四人随叫随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千刀万剐在所不惜!以后魏公子的仇人就是我们江南四艺的仇人,魏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江南四艺的朋友,魏公子有何心愿需求,只要是我们江南四艺力所能及,便一定会竭尽全力帮魏公子实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无反悔的道理!”

魏颉听其讲得这般豪迈动情,心中倒也颇有感慨,暗道:“早闻江南四艺有仇必报,有恩也是必报,如今一见,果真与传言相符,是四个好汉子。”遂点头应道:“好嘞,既然前辈愿意与我交朋友,那我这个做晚辈的,岂有推辞的理由?该当惶恐受之才是。未来如若前辈有什么地方是晚辈能帮上忙的,也请随意提出来就好,只要是我魏颉能做到的事情,就肯定不会有所推却!”

欧阳舟又与年轻晚辈魏颉闲适聊了几句,提出准备将逐灵人晏材的尸体及其棺材带去杭州西湖,将之埋在那边以祭奠儿子欧阳信平的在天之灵,让狼蛮族魔头葬身于异国他乡,算是天道报应。

辞别赴北寻仇的江南四艺,魏颉徒步折回那间留宿了一个晚上的寻常小客栈,牵走了那匹楚瀚老将军在燕鸣关送出的老马赤骥,继续踏路而行,徐徐北上。

差不多到用晚饭的时间,头戴斗笠遮掩面貌的红绸剑客魏颉终于驾出天狼府广陵城,来到了自己的故乡。

止息。

骑着体格强壮的高头烈马赤焰火龙驹,缓缓地穿行于止息城的城中街道。

这座著名六邑之一,被割让给了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雄城因为比较靠近南边大禹王朝,离南院国都黄龙府天阙城尚有较远的距离,故而没有受到过大的潜移默化、入乡随俗,倒还不至于街头人人皆着蛮衣,万家男女老少俱说胡语。

这让魏颉心里头微微好受了那么一点儿。

来这里之前他就开始有些害怕,害怕回到家乡后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的巨城止息会有翻天覆地的惊人变化,变得只剩一个城名是旧的,其他一切都变成了异国他乡的“难闻”的胡人味道。

然而,即使城中百姓言语口音依旧,衣着打扮犹与中原大地的民俗相符,街边的一些标志性建筑以及民舍的构造都和十几年前差不太多,魏姓年轻人还是没来由的感受到了甚是强烈的“陌生感”。

那种极端陌生的感觉仿佛像一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无形高墙一样,将魏颉这个“本地人”冰冷的拒之墙外,让他和那些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可怜外地人没什么区别。

莫名感到自己被排斥出去的魏颉脸色很是难看,表情上写满了“晦气”二字,眉头锁着未有丝毫松开。

这里难道不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吗?

为何归乡后连哪怕半分亲切温暖的体验感都不存在了?!

在他乡外地终日饱受着孤独寂寞之苦也就罢了,回“家”以后居然还是这般的寂寥无依,恍若无根的漂水浮萍,没法从泥土中汲取任何营养肥料。

就只能这么漂着,永远漂着。

骑在赤焰巨马鞍背之上的年轻人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二十一岁了,眼下心情无比阴沉郁闷,深感孤苦伶仃的魏颉魏正气双手死死捏紧缰绳,他仰起头望着天,轻声喃喃道:“爹,我想你了。如果妈没有走那么早,你也没有死在碎肉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日子该有多么幸福啊……”

红绸披身的年轻人历经了不少苦难折磨,性子早已磨炼得非常坚强有韧性,但这会儿功夫,他说话的声音里已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哭腔,举头遥望不见飞鸟的广阔天幕,自言自语道:“我,原来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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