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颉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有人大声呼救,急往湖中看去——
有三人在湖中拼命扑腾,借着月辉,隐约可见水如血染!
魏颉知道心凉湖中有十几条性子凶恶狠辣的守莲鳄,身处恶兽包围圈,那三人此刻已然是命在须臾!
他也无暇多想,提起朝天阙就飞身急掠了过去。
掠至湖边后,立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湖水冰冷至极,他竭尽毕生所能,尽快往三人所在的位置游去。
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三人中的一人发出了一记极为可怖的惨呼声。
接着另一人也大喊道:“啊,我的腿!”
第三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我的胳臂,我的胳膊要断了!”
“那几条守莲的畜-牲善恶不分,当真该死!”
魏颉腹中狠狠暗骂道,游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终于来到了三名男子所在之处。
魏颉故意不念“驱鳄诀”,好让十几条守莲鳄尽数朝自己袭来。
他一边挥舞血灵剑驱散群鳄,一边震声大叫道:“你们快游到岸边上去,到了岸边就安全了!这里由我来对付!”
三人虽然伤重,却也仍有游水之能,听了魏颉的话后,一齐朝湖畔尽力划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三人总算是回到了岸边。
魏颉见他们成功脱离险境,便即念诵起了口诀。
很快,十几条守莲巨鳄纷纷退散,乖乖地不再发动攻势。
回到湖岸后,魏颉看着浑身是伤,如同血人一般的三人,问道:“你们三个怎么还不走啊?”
其中一名胸口受伤的男子对身边的两人说道:“还不快给仙师磕头!”
三人一块儿跪在了地上,冲魏颉大力磕头道:“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魏颉笑了笑,正准备上前搀扶,怎料他们继而叫道:“求仙师大发慈悲,恩赐我们一粒‘九转宝莲子’吧!”
“我不是什么仙师,救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用不着谢我。”魏颉皱起了眉头,“总之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不,仙师若是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来了!”
“哎呀,你们这……”魏颉一脸为难道,“我都已经救了你们的性命,怎么还这般贪得无厌?九转宝莲子乃我派圣物,一共也没多少颗,岂有随意赠人的道理?”
“仙师有所不知啊,我们兄弟三人生活在这长公主山脚下,平日里靠卖烧饼为生,家中尚有一位不能劳作的年迈母亲要赡养,本来一天就挣不到几个铜板,勉强能填饱四张嘴巴吃饭……”
其中一名男子哀声道,“上个月,老母亲也不知染了何种怪病,一开始只是胸口有点发闷,之后病情愈加严重,变得话也说不利索,气也喘不上来了。我们花钱请了个郎中来给老母亲看病,郎中说这病用寻常的药石根本没法治,需用这仙山上的‘玉珠’作药引子,方有望治愈。”
另一名男子也出言道:“我们三兄弟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把屎一把尿的给拉扯大,如今老母亲得了此等要命的怪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快要咽气了,我们这些个做儿子的,心里头就跟拿刀剐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啊……”
第三人也说道:“若非实在看不得母亲因病去世,我们兄弟三人又岂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跑来这山上偷九转宝莲子?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魏颉紧盯着三人的眼睛,正自踌躇要不要相信他们。
此时,其中一人忽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剔骨尖刀,对准自己的脖子,高声叫道:“仙师若是肯赠送一颗玉珠,草民愿以死谢罪!”
其余两人同样横刀在颈,异口同声道:“草民愿以死换取九转宝莲子,为老母亲治病!还望仙师开恩呐!”
魏颉见他们三兄弟为了给母亲治病,竟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不由得心生恻隐,犹豫了一会儿,叹道:“罢了罢了,不就是几颗莲子吗?我去给你们拿!”
三人磕头如捣蒜,大谢其恩。
魏颉再度跳入了心凉湖中,用口诀驱散群鳄。
不多时便来到了湖中央。
望着一大片雪白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九转宝莲,魏颉心下喜滋滋道:“唉,其实还是挺多的嘛,我纵然拿上一两颗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从莲丛中找到了一株晶莹洁白的藕蓬,从里面扣出了两颗约莫拇指大小的“玉珠”,攥在手心,掉头又游了回去。
回到岸边后,魏颉用真气将其中一颗九转宝莲子碾成了粉末,送入了三名身上满是血窟窿的伤患口中,转而又将另外一颗递给了其中的一名男子。
“一颗玉珠给你疗伤,好让你们能够顺利地离开长公主山,另一颗嘛,则送你们去给老母亲治病。”
魏颉语气平静地说道,“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在撒谎了,我就算真的受骗上当了,那我也认栽,是我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救你们的性命……”
三名男子服用了玉珠磨成的精细粉末,伤口处的血很快便止住了,精神状态也迅速恢复了。
他们将魏颉天花乱坠般地赞颂了一通,满心欢喜地揣着那颗价值八十两黄金的九转宝莲子往山下走去了。
魏颉做了这一桩堪称“雪中送炭”的好人好事,自我感觉甚是良好,又回到凉棚里的藤椅上睡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
有一人,躲在暗处。
将他适才的那番所作所为。
尽收眼底。
————
“魏敬苍,你好大的胆子!”
说这句话的,正是巽风宫里地位最为尊崇的阳生真人公羊重器。
“你得到了谁的许可?居然敢将我巽风宫的至宝九转宝莲子拱手送人?!”公羊掌教厉声质问道,“你难道不知那是何等珍贵的宝物么?”
魏颉跪地挨训。
阳生道长怒极反笑,“呵呵”了一声,“你出手可真阔绰呀,这一送,就是两颗!你这等有本事,怎么不全送出去了?!”
巽风宫。
清净堂内。
掌教真人吹胡子瞪眼,满脸涨得通红,显然已是气急败坏。
犯了事的魏颉魏敬苍正跪在地上,低头忍受着师祖的大声责骂。
身旁是垂首而立的顺阴宗宗主,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
“犯下了如此大过,按我派门规,自当逐出师门!”
公羊重器猛地把胳膊一扬,大喝道:“你马上给我滚,这辈子都不许再踏上长公主山一步!”
见掌教如此雷霆震怒,身为魏颉业师的鹤寿子再也站不住了,“咚”的一下也跪在了地板之上,语气万分诚恳地说道:“师父,刚才您也听到了,敬苍是出于好心才将玉珠赠送给那三人的,并非是有意践踏门规啊!求您看在他天资不凡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公羊重器“哼”了一声,凝视魏颉良久,开口说道:“这个臭小子确实是块不错的武道胚子,但他毕竟犯了重大门规,要全饶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罢,我罚他去‘痛思崖’上面悔过,每日箪食瓢饮,待够一整年方可离开!”
鹤寿子刘明清见师父同意让魏颉继续待在门派中,大喜过望,忙拍着魏颉的后背说道:“敬苍,还不快谢过掌教!”
魏颉正欲叩首谢恩,身穿红袍的阳生道长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嗓音拔高,不耐烦地吩咐道:“快来两个人,把这家伙拖到大院里头,用蘸水的皮鞭抽够两百下,然后带他去痛思崖!”
“是,掌教!”两名小道士听从命令,将跪在地上的魏颉从清净堂架了出去。
“师父,这……”刘明清正准备替徒儿求情,怎料却被阳生道长狠狠瞪了一眼。
“那小子偷了我派的两颗玉珠,我打他两百鞭当作偿还,有何不妥?!”公羊重器肃声道,“你若再多言一句,我多加一百鞭!”
鹤寿子只好乖乖噤声。
堂外。
魏颉脱掉那件道袍,被两名小道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足整整两百下。
后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令人不堪直视。
性格十分倔强的他强忍着疼痛,直到昏厥过去,都没有吭出哪怕一声。
鞭刑结束后,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魏敬苍,被两名行刑的小道士像扛死猪一样扛走了。
————
痛思崖。
位于长公主山南峰的腰间处,一面靠近山壁,其余三面皆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
一旦不幸跌落,必然粉身碎骨!
那一日黄昏,魏颉腰悬酒壶,手中拿着那柄已然认主了的血灵“朝天阙”。
登临崖边。
举目远眺。
山间云雾缭绕,空谷深不见底。
抬头仰望,但见霞光无边,如有一条鲜艳绝伦的紫绸挂在东方天空。
落日余晖倾洒而下,四周景色唯美仿似画卷,叫人不由得升起一股遗世独立之感。
年轻人拔剑出鞘。
于平台之上习练起了上乘剑术。
自然是年幼时父亲传授与自己的那套《大漠星辰诀》。
练了大概有两柱香的功夫。
魏颉停了下来,右手握着血灵剑,左手拿起别在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放声叫道:“真他奶-奶的痛快啊!什么痛思崖呀,依我看,此处不妨改叫‘痛快崖’比较贴切,哈哈!”
将血灵剑归入金鞘之中。
接着张开双臂,大叫一声:“飞剑出袖!”
话音甫毕——
两柄不过巴掌长度的细小飞剑,从其两袖之中疾速蹿出!
一柄呈深蓝色,名“雪满山”。
一柄呈墨绿色,名“冰塞川”。
两剑颇具灵性,恰如两条小鱼儿一般在剑主的周身萦绕盘旋。
如今的魏颉,已能做到在三丈的距离内,不用任何本命真气便可御使两柄飞剑了。
就在他为自己的御剑本事沾沾自喜之际,两柄小剑竟蓦然失去了牵引,疾往悬崖下面飞去。
魏颉脸色大变,忙喊道:“哎,回来,回来啊!”
当他奔至崖边的时候,有一个身影从漆黑好似九幽地-狱的悬崖底部飞了上来。
只见来者肤黑且瘦,形如一棵老松,满头霜雪长发,穿有一件淡灰色粗劣布袍,肩头披了张不小的白老虎皮,后背扛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深青色布袋。
无腿。
膝盖之下,以两柄明晃晃的精美利剑为足。
两剑的剑尖,稳稳抵在两柄细小飞剑之上。
魏颉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位驭剑悬停的灰袍老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铮!”老人来到了崖上,两柄代足长剑与地面相碰,发出一记清脆的撞击声。
“喂,臭小子!”
白发老人手里握住飞剑冰塞川与雪满山,用如同公鸭一般的嗓音问道,“这两柄飞剑,你从哪儿得来的?”
黑瘦老者的嗓音虽然异常难听,却莫名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魏颉不敢有所隐瞒。
将自己在濠州落剑城外树林里的机遇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身披白虎皮的高瘦老者听罢,“嘿嘿”一笑,依旧用颇为刺耳的公鸭嗓音说道:“你小子,还真有点机缘呐!纤丫头为救你的命,舍掉三尺玲珑心也就罢了,擘小子主动放弃四分之一的元神,往你体内注入六道无上剑气,这就有些太过慷慨了,至于小李子,居然把雪满山和冰塞川都送给你了……他-妈的,那个小王八蛋心里头还有我这个师父么?”
魏颉听眼前之人竟将周云纤、杜擘和李太清三位剑仙唤作“纤丫头”、“擘小子”和“小李子”,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小声试探性的问道:“老……老前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身后扛有一个深青色布袋的老者并不搭话,他指了指魏颉左手拿着的酒壶,用几乎命令式的语气说道:“你那个壶里装的是不是酒啊?给我喝一点儿。”
魏颉连忙地将酒壶递了过去。
老者一把接过,仰头痛饮起来,似乎他的这个“一点儿”,远比常人的“一点儿”要多一点儿。
一壶酒水顷刻被喝干。
老者“嗝”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随即高声骂道:“呸,这什么破酒,真他-妈的难喝!”
魏颉心下无奈,暗道:“难喝你还全喝完了,这要是好喝,你不得把壶都给吃了啊?”
身形修长如松的老者眼神慵懒,用那只干瘪嶙峋的手摸了摸灌满低劣米酒的肚皮,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夫并非什么神圣,不过是一介‘守门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