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麓间的雾气正浓,连阳光都变得浅淡,穿透不了这浓重的白雾,弥漫着丝丝凉意。

哪怕今天是晴天,山间还是有些阴郁,她背着自己的竹篓缓缓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又准备要到镇子上去,又是一个月的十五了。

山道再拐过一个弯,就会看到那棵路边的大槐树了,上个月就是在那棵树下遇到了那位避雨的公子。

说下次把伞还给她,那他今天也会来看傀儡戏吗?

她突然摇摇头,赶紧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抛之脑后,怎么又想到这个了……

得专心呀,吾娅。

她对着自己轻声说了两三遍。

这么一想,那种时不时跑出来的心悸感觉好像才消散不少,步伐也跟着松快了许多。

很快就走过了弯道,那棵大槐树映入眼帘,只是这么一看,她的步子再也迈不动,停了下来。

那位公子站在槐树下。

像是原本就是这山野间的一棵树,很耐心又专注地站在那里。

清瘦的身姿,还是一眼就能看见,永远是一堆景物里最显眼的那一个,明亮的,清澈的,像是一束白色的月光。

可能是在晨风里待久了,他偶尔低声咳嗽两声,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

她站了一会才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走到槐树下。

那位公子也看到她,湿漉漉的眸子一亮,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带着些诧异的语气说道:“咦,好巧,又碰到你了呢。”

她点点头,抿了抿唇,唇线绷紧了些。

这世上哪有什么碰巧的事。

他的头发上分明还沾着露水,被微微打湿,卷曲的缠绵的又乱作一团,脸上那样倦怠的神色在她出现后一扫而空。

她从来没有提及过自己住在哪里,他只能到这棵大槐树下等,她说过她经常从这条山道上走,只要等在这,肯定能遇到她。

那样浓重的晨露,不用靠很近就能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着寒意,也不知道为了能假装碰巧遇见她,在这里站了多少个时辰了。

终于见到她了整个人都欢喜起来,却还假装的一本正经,说着笨手笨脚的劣质谎话。

这行为简直是傻里傻气的。

见她闷闷的模样,他抓了抓头发也没再说话,只是眼睛里的笑意还是亮亮的,静静地望着她。

她静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像是败下阵来,走了两步跟着他一起站到了槐树下,伸手从背上取下了竹篓,俯下身子翻找。

他有些好奇,身子微微往侧边倾了一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在找什么?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吗?”

她没回答,从竹篓里捧出一个盖着盖子的小瓮罐,罐身热乎乎的,她直起身子把小瓮罐塞进了他手里。

像是赌气一样闷闷地说:“晨雾伤身,下次带件披风。”

塞在他手里的小瓮罐热呼呼的,熨烫得他冰冷的指尖都暖起来,闻言倒是愣了愣,然后回过神就笑起来,像是穿破了浓浓白雾的晨光,明亮又清澈。

“好。”

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满满一罐煲好的骨头汤,汤的颜色绵白而鲜亮,叫人一看就很想尝尝看味道。

这罐骨头汤本来是她准备带去送给吉婶当做经常照拂的谢礼,现在倒便宜了他。

山间气寒衣裳单薄,又来这站了那么久,想必身子都冻僵了,让他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免得病了。

他倒了一碗出来,双手小心地捧着碗尝了一口,入口的味道又浓又香,实在爽口,叫人直想多喝几口。

他喝了一口后低头看着她,真诚地称赞道:“你的手艺可真好。”

闻言她的脸上爬起一点红晕,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等他喝完汤,舒了口气,只觉得整个身子从胃的地方散发着暖意,方才在山间晨雾里沾染的一身凉意都被驱散开。

他笑着道谢:“多谢你的汤,总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呢。”

她闷闷地点点头把罐子接过来盖好收回了竹篓里,目光落在远处的山道上,轻声问:“你要到哪去?镇子上吗?”

他笑着点点头,“是啊,请小姐再捎上我一程。”

她坐在幕布后面的小凳上,十指交替动作操控着木偶表演。

吉婶的茶棚里里外外依旧挤满了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戏台子,每个月十五都能看到她又做了新的小傀儡木偶,演的也是新写的戏本子,很少会重复演同一台戏。

只是这样一群人里还有一位白衣的公子,抱着膝盖坐着一个与他有些不搭的小木凳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上的表演。

只听那不过三寸的美娇娘舞动着身姿,在绘制的幕布前幽幽怨怨地唱道:

“他不效缑山鹤唳空

他不逞高怀把风月弄

他却似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他思已穷恨未穷

都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

他曲未终我意已通

分明是伯劳飞燕各西东

感怀一曲断肠夜

知音千古此心同

尽在不言中。”

声音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再看着那面目栩栩如生的傀儡,宛如身临其境一般。

他同周围的人一样,看得很专注很认真,可是好像又有点不同。

这样的感觉真的难以言说。

他好像透过了这些傀儡娃娃在看她,她手指舞动着操控着它们的动作,给傀儡们配着音,用各种各样的声音表达着千奇百怪的情绪,不过细线一动却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一双淡淡的眸子也像被点亮的萤火,亮晶晶的,熠熠生辉,带得整张素净的小脸都鲜活起来,像是在发着光。

他坐在人群里,却像是她最特别的一位观众,他本来看上去跟人群有些格格不入,可是他又看得格外认真而专注,跟着故事神情动容,这样的神情叫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傀儡戏先生真是太好了。

她在戏台上演,他在戏台下看。

等今天的傀儡戏表演完后,意犹未尽的人们交谈着慢慢散去,他还是在那里站着等。

等她收拾完了戏台子,同吉婶告了别,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并肩一起往城外方向走着,简单交谈了几句,很快到了镇子路口的牌坊处,就是在这里她把手里的伞留给了他。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忽然一脸可惜地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又忘记把你的伞带来还给你了。”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怎么办?”

他笑起来,带了些小小的狡黠,“那只能下次还给你了。”

她本想绷着脸,可是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这做法真是带着些小小的无赖,可是好像又不是那么讨厌。

“好。”

都到了镇子口,他也不好跟着她一路,一直跟到她家里去,只好把她送出城外,站在那看着她慢慢走远,背影小小的,等完全看不见了自己才转身离去。

她就背着自己的竹篓带着傀儡娃娃们沿着那条山道走回家里,虽然刚回来,可是对下个月到镇子上的表演,似乎有些期待起来。

不过对于热爱的傀儡戏,她还是没有丝毫懈怠,依旧认认真真地写着戏本子,再根据戏本子的故事重新制作傀儡娃娃,练习台词,补充旁乐,只是忙起来的时候却越发有动力。

像是一种难以表达的默契,之后半年,她每个月十五踏上那条崎岖的山道时,总是会在那棵大槐树下遇到他。天晴的时候在,下雨的时候也在,只是手里会多一把原本属于她的油纸伞,然后笑眯眯地问她,能否捎上他一程。

那把油纸伞说好的下次就还,就一直拖着,迟迟未还。

她也没有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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