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说完,神像背后那个窟窿里又探出一双手,十指像是白玉一般,往神像破碎的石壁上一撑,紧接着容怜就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一气呵成,相当优雅从容。

他站定后转过身对洞里的逐安说:“递给我吧。”

逐安把昏迷的慕飞白送了上来,容怜伸手接过,把他送到一旁躺下。

在神像的洞里,逐安又扶着疏花让她先出来,这才从里面钻出来,后面跟着方旭众人。

等所有人都上来后,都觉得精疲力尽了,不再讲究直接瘫倒在地,像是做了一场梦,只不过这梦不怎么美好罢了。

他们方才的确是从那座悬崖上面跳下来的。

无异于自杀一样的跳崖,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是眼睛一闭,往下一跳,但看着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还是会觉得手脚发软,还不说上那四面八方涌来的冷风,吹得人心里发凉。

跳崖需要的乃是莫大的勇气!

跟着他们回来的十几个人,就算能克服住滔天宝藏的巨大诱惑,面对这条一看就很不安全的死路更多的还是犹豫不决,心惊胆战。

万一跳下去死了怎么办!

织梦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骂人功夫堪称一绝的青年,她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你也来啦,怕吗?”

那青年挠挠头,也笑起来:“嘿!织梦姑娘,不怕……说不怕那是假话。不过横竖留在这都是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搏一搏!”

织梦捂着嘴笑起来,“你可不能死,不然你那一绝的骂人功夫可就要失传了!”

那青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道:“说的也是。”

两人的对话冲淡了不少其他人心里的紧张感,逐安又开口温言安抚了他们几句,他们才鼓起了勇气准备试一试。

从到那块空地之后,容怜似乎是觉得有些累了,整个人恹恹的,眸子低垂着,却生出一番叫人移不开目光的颓然风情,一颦一笑都带着他那种慵懒的气息。

他原本一言不发地靠在一旁,见这些门生露出的犹豫,唇边多了点嘲讽的弧度,淡声说:“死,有那么难?”

他说完自己走到了崖边,看着脚底的万丈深渊,眼睛都没眨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衣袂被风撑开,像是一只飞鸟最后的飞翔,绝望又响亮。

那样的决绝,就像,这三千世界里再没有什么牵挂了一样。

织梦看着逐安,他稳稳地背着慕飞白,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放开,又去拉着疏花,笑着看着她:“疏花,走吧。”

他们三人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方旭等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往下跳。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敢,跳着跳着剩下的人还争着比谁跳得利索。

这画面看来还蛮奇特的,毕竟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跳过崖。

他们坠落了不过片刻时间,穿过了一阵晨雾一样绵柔的白烟,下坠之势被冲缓,他们竟然缓缓停了下来,落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地面上,脚下绵软,仿佛踩在了棉花上,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那些烟雾在脚边缓缓流动,稍微走动就会四处散开,停下来又慢慢靠过来,像是活物一般。

虽然不知道这烟雾是什么东西,不过,姬安世连失传已久的极乐蛇蛊还有蜃楼灵芝这种皇陵才能有资格用上的稀世珍宝都能找来,这些白烟想必也是他故意设置,自有各中玄妙。

逐安掐算了下他们从上面掉下来的时间,甚至还没过十几秒钟,按照这个距离来算,兴许从上方看下来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真的跳下来不过几丈城墙的距离。

然而,不跳下来根本不会发现这等玄妙的事。

向死而生,原来如此。

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只有他们面前有一条向上的石阶梯,在这样的雾气腾腾里还颇有点诡异的味道。

虽然后面几个门生跳得时候还争了争先后,但完全是闭着眼睛就往下跳,下坠的过程中还一直死死咬着牙不敢睁眼,此时他们只觉得脚下软软的,还有凉飕飕的风扑面而来,像是醉后后飘飘欲仙的感觉,紧张地在原地僵硬了会,这才敢把眼睛睁开,看到这白茫茫的一片,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我……我们死了吗?”

“天呐,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摔得缺胳膊少腿,身体还很完整嘛!”

“喔!我觉得腿不是自己的了,踩在云里,要飞起来一样!”

“这是哪里?地府吗?”

“原来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啊!真是奇妙的很,那我们要去哪里转世投胎?”

“我说,怎么连个接待的鬼兵都没有?跟我师父讲的地府不太一样啊!”

“……”

他们越说对这冷清的“地府”越不满意,开始围在一起批斗这地方。容怜简直没眼看扭开了头,疏花一脸冷漠根本不愿意分一点眼神给他们,织梦忍不住嘴角一抽,揉了揉眉心,“我们快走吧。”

他们才肯嘟嘟囔囔地跟上。

他们往那石阶上走去,踏上石阶后,那种脚下踩棉花一样的绵软感消失了,真真切切地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拾级而上,走了大概五十多级石阶,这路上方的石壁越走越低,压迫下来,到后面不得不低着头稍微弯着腰才能行走,又这么憋屈地走了十几级,他们停了下来。

“没路了?”

“这是条死路?”

“不会吧!那怎么办?”

逐安凝眉沉思,没路?没理由绕了那么大一圈,结果又给了条死路。他弯着腰上前一步,用剑柄在面前石壁上敲了敲,又敲了敲头顶的石壁,仔细去分辨传回来的回音。

“这面是空的,可以凿开!”

方旭指挥着门生,很快用刀剑凿开了上方的石壁,结果直接通到了神像肚子里,这座水神神像是空心的。

由此,不难想象整个幻花地宫该有多庞大,从幻花湖城东边的山里一直打通修到了这座水神殿下,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物力,然而生活在这座城里的百姓却毫无察觉他们每天踩着的地面下存在这样一座地宫,简直是一项叹为观止的巨大工程。

能修出这样庞大宏伟的地宫,想来姬安世要是没死于姬容光之手,没有匆匆谢幕于世,也许当今天下的格局还真不一定是现在这样。

当真世事无常。

筋疲力尽的一行人就直接坐在水神庙里休息。

那个很会骂人的青年瘫坐在地喘着气,捂着脸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原来死过一次是这样的感觉啊!太感动了!我觉得我以后什么都不会怕了!”

他身旁的同伴笑起来,“那你赶紧回去找师妹告白啊!”

那青年瞬间焉了,“这,这事得缓缓……”

这几个门生说笑着,手掌摸着地面,他们真的回来了!看着这水神庙里的蒲团,飘着青烟的香烛,世界从来没这么可爱过,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庆幸着自己没有被宝藏迷了心窍,真是不容易!

不过,这几人心性确实不错,难能可贵。

原本由武林世家各门各派集结起来的浩浩荡荡的四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的劫难,令人唏嘘后怕。留在地宫里的人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然而他们明明知道会死,却还是前仆后继地去争夺那份带不走的宝藏,仍由欲望贪念所支配,甚至自相残杀,弃性命于不顾,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心乃是最为难料,也根本经不起检验。

然而,江湖之事风起云涌,他们的死毫无意义,江湖多的是门派,不断兴衰更迭,这次幻花宫之行很多门派参与其中,原本是为了自家宗族可以问鼎江湖,富泽天下,却只得到一个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的下场,他们只能守着那堆拿不走的旷世珍宝,绝望的死在地宫里,折戬于此。这座城的世家门派衰落了,不出几年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门派取而代之,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提起旧人,草率而可悲的消散在滚滚红尘长河里,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

这座地宫名为幻花,可也同劫难差不多了。

逐安忽然懂了幻花石宫外那座牌坊上刻着的“人间幻花”。

人间芳华诸多美好,如同黄粱一梦,手中一花,须弥之间烟消云散,只不过是到人间走了一遭罢了。

忘忧曾经同他说过:“我到人世里走了一遭,发现不喜欢这人间。你看过之后也许会失望,你还要去吗?”

哪怕现在再问一遍,逐安还是会像当时那样回答,他想去看看。

尝过人间酸甜苦辣,方才能找到脚下之路,此事说成是一种修行也未尝不可。

读过天下万事书,不如踏过人间一城路。

休息了片刻,方旭就带着这十几个人起身告辞,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走时方旭郑重地同织梦道歉:“织梦姑娘,真是抱歉,唉,这真是……不过,在幻花宫外我们约好的三件事,方某回去后马上就办!”他指的是逐安当时同在场所有宗主们的约法三章。

既然出来了,也就该兑现了。

织梦摇摇头,平静地说:“没事,方宗主此行帮了不少忙。”

跟着回来的门生,有很多不是方家的,他们也郑重地道了歉,表示回去后会同自家宗族说明情况,遵守约定。

织梦对这个其实不太在意了,走了这么一遭,她也算有所收获,解开了幻花宫宫人世世代代被束缚的旧怨,如此没什么放不下的,她想她找到了更珍贵的东西。

言尽于此,也不再多留。

“那方某告辞了,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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