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宫所在的幻花湖城靠海,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水上之城,城里河道密集遍布,被当地人称为二十四河,虽不止二十四处,但足以见城中河道之多,房屋临河而建,零零散散,河与河之间多以浮桥相连,船只扁舟乃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那顺路搭载他们的渔船并不直接到幻花湖城,乃是要出海打渔,载了他们一程后面并不顺路,在中途的一个小码头就放下了他们。

那是一个停船卸货的码头,河面上密密麻麻停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但正直当午,码头上只有大些的船上有稀疏几个人在,兴许都去岸上吃饭了。

织梦看了看此处码头,觉得十分陌生,“逐安,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逐安也看了一眼,“按照你说的幻花湖城应是水路畅通,那肯定有船会到那里的,等这些船家回来,我们再去询问便可。”

织梦点了点头,左右环顾了一圈后,突然眼睛一亮,她指着右边河面,十分雀跃地喊道:“逐安逐安!你看!”

逐安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右边的桥岸处停着几只没人看管的小扁舟,似乎放了很久,有些船面已经爬起了青苔,只是用船绳拴在岸边,随着河水起伏摇摇晃晃。

“嗯?这些小船有何不妥?”

织梦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船哎!我们可以自己撑船去湖城呀!”

说完她雀跃地跑过去跳上了一条小船,招呼着逐安快过来。

逐安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船主人都不在……”

织梦伸手一拽,逐安险些掉进河里,“我已经问过船主人了,他说好,随便用!”

逐安站稳后,挑了挑眉,“如何问过?”

织梦麻溜地把拴着的船绳解开,拿起船篙一撑,扁舟就顺势从河面划了出去,哈哈一笑,“在心里问过了!”

“……”

逐安无奈,上前去接过船篙,织梦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十分自然地夸了一句,“哥哥,你船撑的不错!”

逐安手一顿,“这也要夸一夸……”

织梦又笑起来,“夸一夸,你撑得才稳!”

逐安故意一踩,小船晃了一晃。

“呀!”织梦扒着船舷,吓一大跳。

“逐安你也太幼稚了!竟这样吓我!”织梦看到他一脸笑意,马上反应过来,指着他笑骂。

逐安闻言却是一愣。

的确,他从来待人都是温和沉稳的,处事不惊,让人觉得十分可靠,如同修禅,虽没达到疏花那般面无表情,冷冷清清,但也不是特别张扬的性子,同织梦在一起时,情绪似乎变多了。

这恶作剧一般的行为的确有些幼稚,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逐安哼了一声。

织梦一见,站起来也踩了一脚船,船身又是一晃,逐安笑着瞪她。

“好呀,分明是你先吓我,你还敢瞪我!”织梦手指捏诀,指着河面,手指向上一抬,一股水流被花瓣夹带着,冲逐安袭去。

逐安不慌不忙地抬起手中的船篙一拍,那股水流就被他打偏落入水中,那携带的小小花瓣像荧光一样散去。

织梦眼睛一弯,又唤起三注水流,齐齐冲他袭去,逐安依旧抬起船篙往两端一拍,拍落河里,刚准备去拍第三注水流时,那水流竟急急落入河里,溅了逐安一身水。

织梦捧腹大笑起来,“哥哥落汤鸡的模样也十分好看!”

逐安但笑不语,船篙一挑,几朵水花就落在织梦身上。

两人你来我往的开始调动内力换着法子泼起水来,水花翻飞,衣服很快就湿了大片,好在天气尚好,烈日当空,也不觉得冷。

眼看船摇摇晃晃差点翻了,逐安终于认输了。

“停停,我输了我输了!”

织梦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说:“怕了吧,这还差不多。”

休战的两人背靠着背坐在船里,突然逐安看了看宽阔的水面问道,“那幻花湖城是往这边吗?”

织梦诧异道:“不是你在撑船吗?”

逐安挑了挑眉,“我是跟着你的方向走的……”

“我……我就是随手一撑……”

“……”

两人默然坐了会,突然觉得这举动十分好笑,忍不住捧腹笑起来。

“那现在怎么办?这河道上怎么一艘船都没有。”织梦笑着看了看河面说道。

“我们撑船先到附近岸上的城镇问一下吧。”

两人正准备向岸边而去,正在辨别方向的织梦突然看到远处河面好像隐隐约约来了艘船。

“逐安,好像有船来了!”

逐安也看到了,二人便将船划过去准备问下方向。

待那船行驶近了后,发现那艘船巨大而豪华,似乎是什么大世家出行的画舫。

把船撑过去一点,逐安客客气气地行礼打了招呼,也不想烦扰船主人,只想同甲板上的人问个方向。

没想到那仆人见他们只是一叶破旧扁舟,虽容貌甚美,气度不凡,可不像什么江湖名望之辈,所以态度十分傲慢无礼,不仅不肯告诉方向,还驱赶他们快些离开。

逐安素来性子淡然,见此势利傲慢之辈也不再多言,准备撑船离开,但织梦见那人对逐安颇为不敬,心里恼火,她指间暗暗捏了个决,凭内力搅动了那画舫下的河水,那画舫忽然间剧烈摇晃起来,船上的侍从们也大惊失色,尖叫连连。

那船上的侍从仆人不知何缘故十分慌乱,逐安察觉到是织梦故意而为,心里觉得好笑,刚想去好言安慰她两句,突然感觉到那船上也传来一股内力,正同织梦的内力抗衡起来。

织梦想搅动河水,那人便稳着河水,画舫忽然摇晃忽然又平稳,更加骇人。逐安捕捉到后,虽知道织梦只是玩闹,并未释放全部内息,但还是马上调动内息护着织梦。

织梦也只是想小小惩戒那势利眼的仆人,并不想真的伤人,过了会便收了内息,那人也察觉到织梦并无恶意,紧随着撤回了内力。

那船上的仆从们遭遇间歇性的翻江倒海,心惊胆战,好几人都趴在船舷边吐了。好在此时终于恢复平静。

逐安伸手去摸了摸织梦的脑袋,笑道:“玩够了没?那我们走吧。”

织梦乖乖点点头。两人正准备离去,突然船上有人叫住了他们。

“二位请留步!”

两人闻言转头一看,从画舫里掀开帘子出来一位年轻的公子,画舫上的仆人们都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想必就是画舫主人。

那公子一袭紫衣十分的贵气逼人,玉冠束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挑,光华流转之妖娆妩媚,薄唇红润如樱,面色却有些苍白,但那面上含着一抹笑意,修长十指骨节分明端端握着一把檀木折扇,手腕一动,檀扇微动,真真是十分玉树临风,好一位翩翩君子美人如玉。

单是那双眼睛就美的惊人,叫人见之难忘。

逐安一见心里就知,此人有疾,虽十分的风流俊美,但那脸色苍白无血色,便是病症外显。

果然,那公子突然右手握拳,掩着唇咳嗽起来,脸颊爬起红晕艳若桃花,倒生出一丝病态美。

逐安心里有些吃惊,这年轻的公子得的竟是桃花痨。

待他咳嗽平复了一些,又恢复了笑意,折扇收起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

“在下是青城山庄的容怜,幸会。方才我家奴才不懂事,冒犯到了二位,容怜向你们赔不是,切莫见怪。”

逐安温和回了礼,织梦见他态度谦和,本意也不想为难,随手指着方才出言不逊那个仆人说:“你家主子的气质你半分都没学到。”

那仆人脸涨成猪肝色,赶紧赔了不是,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容怜。

容怜闻言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姑娘教训的是,在下回去一定好生管教。”

不知怎么的,那仆人脸色又变得惨白。

织梦见他这般,也不再好意思说什么,摆了摆手,“算了,其实也没什么,我闹着玩的。”

有方才凝成的小花落在水里,织梦俯身捞起捏在手里把玩着,似乎想到什么,她指间轻轻一抬,那小花飞舞着朝容怜而去。

容怜愣了下,接住了那朵花。

织梦不知道他身体有疾,只能觉得他方才咳嗽,面颊泛红宛若桃花,虽是男子竟十分好看,与她凝聚出来的红色小花倒十分相配,就想把手里的花给他。

容怜盯着手里的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织梦想了想笑着说道:“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见你身体有恙,愿君早些安康,莫负了怜你之人。”

逐安心里有些叹息,织梦不晓得,这桃花痨十分难治,早些安康是办不到了。

容怜神色微怔,眸子里泛起涟漪,转瞬即逝。

眨眨眼又是一派风流意气的模样,容怜笑着开口。

“方才听闻两位是在问路?”容怜扇子轻轻在手上敲打,动作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他一提,两人都想起迷路的事,看着容怜,不知怎么的,都有点不好意思讲出口。

“我们正准备到湖城,只是……”逐安止住了话。

容怜如玉的手指捏着扇子遥遥一指,“二位朝着东边一直行下去,且看到许多浮桥相连处,便是幻花湖城了。”

逐安温言道了谢,织梦偷偷看着逐安笑起来,小声说:“原来幻花湖城是在这边呀,我们刚刚走反了,差点越跑越远了。”

她的笑容十分动人,容怜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逐安也小声的回道:“你不是幻花湖城的人吗?你自己都找不到。”

织梦正想反驳两句,容怜又笑着开口道:“在下本也要去幻花湖城,不过还要先到邻城去办点事,无奈不能与二位结伴了。”

逐安笑着称是,正准备告别离去,又听到容怜低低的咳嗽声,心想,这容公子乃是一把翩翩君子的风骨,仪表无双却身患恶疾,心中有些替他惋惜,思索了一番,他停下手中动作又望回去,认真说道:“在下略懂岐黄,血参虽珍贵难寻,但若找到尚有一线转机。”

逐安也知道那血参十分稀少,在世间甚少流通,且只长在那南疆领域,还难以采摘,但若是有这一味药,桃花痨也不是完全没法治,虽往往没人寻到,因桃花痨长期损伤肺络而丢了性命。

容怜一愣复而笑容更深,拱手谢过了,心里颇为吃惊,这黑衣少年年纪不大,却遥遥看一眼就能诊断,应当有些来头。他虽早也知道有这一味药,着实难寻,至今无所获,但萍水相逢他有心告之,于情于理当致谢意。

两人颔首示意,逐安便撑船离去了。

待船走远了一些,织梦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人得了很严重的病吗?”

逐安点了点头,解释道:“那位公子患的乃是桃花痨,也就是肺伤络损,你看他原本脸色苍白,咳嗽时脸颊却艳若桃花,虽方才未见,但病的严重时会咳血,嘴唇就会越发的红润,像是面上生花,艳若桃李一般,所以被称为桃花痨,但名字虽美,却十分难治,几乎算是一种绝症了。”

“啊!这般严重,我以为只是普通风寒……”织梦也想到那公子面貌俊美,正值风华,不输给任何一位美人,若是得了绝症,那可真算得上红颜薄命了。

思索了后又有些后悔,“我方才还说那样的话,真是不该……”

逐安摸了摸她的头,“你是好意,想必那位公子收了祝愿也定是十分开心,既与他有一面之缘,我们仔细帮他寻着点那味药便是了。”

织梦这才放心了一些,她回头望了望,还能远远看见那艘画舫。

她又想起那双十分美丽的眼睛。

画舫之上,待两人离去,容怜依旧站在船边,修长的玉指轻轻拿着那朵花,另一只手在船舷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随意敲打,临风而立,风姿绰约,一双丹凤眼里晦暗不明。

方才那仆人胆战心惊的跪在他身后。

“公子,我……”

容怜站着并不说话,不为所动。

他身旁走上来一个更为年长的管事仆人,他怒声斥责道:“公子出行时,我已再三交代过你们,切勿生事,你这蠢奴才倒好坏了规矩,你自己下去领罚吧。”

那仆人连连磕头求饶:“公子,公子!原谅小人这一次!小人再也不敢了!”

容怜回头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红色小花,眼中的阴翳淡了些,唇边突然多了抹笑意,轻声道:“算了。”

管事仆人一见愣了下,低头恭敬称是,又转身骂了那仆人一顿,让他赶紧滚下去。

那仆人跪在地上心里一松,连连磕头答谢,赶紧退下了。

管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开口:“公子似乎心情不错。”

容怜也没答话,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眸子又落在那朵小小的花上,低低开口吟道:“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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