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老板第二天没能走成,倒是最不可能走的那个人走了。
柳耆卿一早来向柳易辞行,笑道:“我要重返瑶京,重金买笑去了。”
柳易也不挽留,抱拳道:“汝阳城已经成了你的伤心地,你确定还要去那里?”
柳耆卿点头道:“出了京师,我也无处可去。”
柳易笑道:“离别在即,你读书比我多,求你一件事。”
柳耆卿无奈道:“又是写诗词换钱?”
柳易摇头道:“我和曹都商量了件事,以后搞个江湖排名什么的,比如说世间女子搞个排名,文人每年的诗词搞个排名,还有读书人的排名,官员排名,江湖宗门等等。”
柳耆卿用扇子拍打着手掌,一边移步一边想,轻笑道:“胭脂评,佳句评,书生评,武评,考功评,十大宗门,你觉得如何?”
柳易哈哈笑道:“你也太敷衍了吧?”
柳耆卿不以为意,哈哈笑道:“排名这个东西讲究雅俗共赏,不能一味追求雅致,也不能落入俗套。”
柳易笑道:“行吧!”
柳耆卿转身离开,摆手道:“江湖再见。”
柳易同样摆手道:“江湖再见。”
柳易洗漱后去见曹都,曹都坐在石梯上,旁边都是空酒坛子。
柳易数了数,曹都胡子拉碴地抬头道:“我想吐。”
柳易将他扶起来,曹都抠着喉咙,哇哇直吐。
吐完之后曹都坐在台阶上,柳易也坐在台阶上。
曹都低着头,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模糊不清地说道:“老子曾经看到过很多人,也看到过很多女人,误以为那些花钱能请来的就是江湖中顶尖的侠客剑仙,这几日连续见了百里青青、迟重锋、杜鹤离,老子才知道自己所在的江湖终归是小了。”
曹都仰望天空,如同癞蛤蟆坐进观天,轻笑道:“在我的那个世界,我还是孩提时,也有一个江湖梦,那个时代的书中有‘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叶孤城,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还有……”
柳易在山上那个半吊子读书人会给我讲些故事,有书上的故事,也有读书人胡编的,柳易说他老爹给他的取名字,在山下见了李白药之后,越来越觉得他想起了清风山寨那个半吊子读书人的老爹,虽然只是个半吊子读书人,可柳易觉得他的这句说的好,‘陌上柳絮倾城雪,一梦花开红颜老’。
前一句取了个柳字,后一句取了个易字,小时候他一直追问后一句没有易字,慢慢地他长大了,老爹死了,他义父的头发越来越白了,也越来越不爱洗头了,甚至最后会感叹一头白发,柳易才知道那就是个“易”字啊。
老爹说曾经有个读书人说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柳易在山下见了很多人,有些人他都看得出来,年轻时可好看了,上了年纪之后,脂粉涂了满脸都是,努力想要维持曾经的容颜,这就是留不住,也是“易”。
柳易低声念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曹都拍手道:“所以我是胭脂老板啊,这世界上女人的前最容易赚,尤其是上了年岁的女人的钱。”
曹都艰难起身,轻笑道:“走了,去告别了。”
清平城的烟花之地,并不是只有烟花巷。
最大的繁华地在秦淮河岸,青楼画舫林立,也种满了柳树。
四月柳枝依依,飞满柳絮,真是好看。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秦淮河亦不例外,青楼外就是大大小小的摊贩。
在此没有买糖葫芦的,也没有买唐人的,布偶的也没有,大多是卖儿女的。
这里也有几家小吃铺子,苦苦维持。
正经人家不敢来这里吃饭,不正经的呢,又看不上这里的卫生和环境。
没钱的人经常露怯,不会来这条街。有钱的在青楼之中要吃什么应有尽有,也不会来。
胭脂老板要来看某个曾经相好的花魁,柳易和曹都来到此处,看到有个勾栏打扮,身子丰盈的妇人正在挑孩子,看到长得标致些的,拉来时不时喊张嘴,喊抬腿,还要拉去破布棚子里验身子,都符合了,才问价钱。
二三十两一个女孩,妇人从来不讲价,孩子父母接过银钱,磕头感激涕零。
那些不标致女孩的父母看着别人家生意做成了,也不敢对孩子拳打脚踢,踢坏了打坏了就卖不出好价钱了。
虽然不打不骂,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母亲拿食指狠狠地戳着女儿的脑门。
胭脂老板见怪不怪,趁着兜里还有些银钱,都想给柳易买个丫头。
柳易不问,他依然说道:“这个妇人是烟花老板,花名就叫烟花,年轻时还是花魁,上了年岁之后做了两年皮肉生意,听说那双腿能夹死人,可能是太辛苦了,这几年干起了调教人的营生,这些孩子去她门下,调教个五六年,那就是上可懂琴棋书画诗酒花,下可懂柴米油盐酱醋茶,卖与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富老爷,贴心得紧。”
柳易一脸摇头。
很多人二十五岁就死了,七十五岁才埋。
对于这些市井肮脏事,柳易是知道一些的,无能为力。
柳易问道:“你买没买?”
曹都笑容尴尬,答道:“买了,还不止一个,我这个人呢,也喜欢调教人,弓马娴熟的我不喜欢,你多吃了两口饭菜,饭后稍微松个腰带,人就能给你腰带解了,你随手掏了掏裤裆,人就能把腿张开,看着都怕,这种事你个雏儿是不明白的。”
柳易下意识地问道:“这些人你怎么不救,你那么有钱?“
曹都一拍柳易脑袋道:”我救?救得过来吗,这清平城有多少这样的人,这九郡又有多少苦难人,我就是个卖胭脂的,现在胭脂也不能卖了。“
曹都气不打一处来道:”再说了,你知道个屁,这些人的生意做得比我还大,有的女孩是拐卖来的,有些是自己生的,有些人家还专门生孩子卖呢,你看到这卖八九岁的,你以为这生意只卖八九岁的,图样图森破。”
曹都伸出手掌比了个婴儿的长度道:“这些孩子从婴儿这么大就开始喊价卖了,有人专门养,长大些丑的踢出去,养成卖消息的叫花子,好看的就继续养着,大些了再卖出去,那些养不起孩子的人家,那是养一个卖一个,婴儿不值钱,四五两银钱,养到七八岁那就得花十来两银子,再加上淘汰的,平均就花了二十来两,你以为他们赚钱,那也是只赚个辛苦钱,我买得起,那我又买得起几人,天下苦难人那么多,救得过来吗?”
柳易哈哈笑道:“问了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个白痴问题。”
曹都嗯了一声,笑道:“白痴能知道自己是白痴,难能可贵。”
柳易一剑拍着曹都后脑勺上,轻声劝道:“婊子无情,要有心理准备。”
曹都点头道:“知道。”
柳耆卿离开清平城的时候很多人都去送行了,有他在清平城中结识的读书人,也有他给写过诗词的佳人,还有一些则是崇拜他的路人甲乙丙丁。
花魁吴媚一早去送了柳耆卿,回来眉楼之后闭门谢客,曾经最好说话的姑娘竟然不说话了,奇怪。
吴媚号称谁也不见,更何况是已经在着手变卖铺子的胭脂老板。
逍遥之地的消息最为灵通,早已知道曾经风头无两的胭脂老板得罪某些大人物了,才匆忙变卖铺子变现。
她们这些别人不当人的人,也要万事小心些,能不见就不见,以前对谁都笑盈盈的吴媚啊,比书生还薄情。
吴媚这些年花钱大手大脚的,钱来的快,去的也快,金银首饰当了也不值多少钱,不够还妈妈的恩情,也不够去汝阳城的开销。
吴媚心想等攒够了钱就去汝阳城,若是柳耆卿念旧情,依然捧她的场,再写两句词,她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她想起柳耆卿的同时,也想起了清平城中的那些狗屁读书人,他们写的算是什么玩意,就差那句想和你困觉了。
吴媚想起了胭脂老板,他的情话和别人不一样,不通平仄,也不拘泥于句式,那句“想和你一同起床”就很好,风流和下流在一字之间,风流则惹人笑,下流则惹人厌,胭脂老板这句很风流。
吴媚回神,不能念胭脂老板的好,他啊,犯事了,胭脂老板她惹不起,那胭脂老板也惹不起的人,她更惹不起。
曾经要睡谁就能睡谁的胭脂老板今日碰了一鼻子灰,回去路上,真觉得清平城呆不下去了,指不定以后都不好意思抬头走路。
世间的花心男人拔屌无情,世间的薄情女人穿上衣裙就不认人,都一样,一丘之貉。
柳易哈哈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以前干的那些事,现在遭报应了。”
曹都低声问道:“你不是修长生道,怎么又讲起了因果了?”
柳易问道:“胭脂的事怎么说?”
曹都轻声道:“得罪了当官的,老子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只收你五十两本钱就成了。”
柳易轻笑道:“你家胭脂的本钱很巧啊,刚好五十两。”
曹都正色道:“凑个整确实不易。”
说完之后哈哈大笑,边流泪边笑。
有些东西,得自己去想通,自己去屈服,柳易也安慰不了伤心的曹都。
回到家里的柳易拿了胭脂准备去往百里青青的房间,柳易深呼吸之后才敲门。
百里青青起身开门后,柳易没敢说我想买一盒胭脂送你的那种豪言,磕磕绊绊地说道:“以前说的送你一盒胭脂。”
百里青青换左手提着单符剑,右手轻轻接过柳易托在手中的精致的水晶胭脂盒子。
柳易不敢看百里青青的眼睛,道了声别,转身跑了。
站在门槛上的百里青青一脸懵圈,轻笑道:“你有没有发现柳耆卿走了之后,你的脸皮薄了。”
柳易没听到,耳朵选择性失聪了,因为他一直想着水晶盒子上都是汗渍,百里青青应该不会喜欢,谁家少年足风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