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相认
情场得意,陆景明这几日都是满面红光的。
两个人原不欲张扬,陆景明也怕给人知道,于温桃蹊名声不好,可这每天同进同出的,他又粘人,小姑娘确定了心意,也不再避着他躲着他,有什么事儿都先想到他,下意识的反应,最糊弄不过去人了。
林蘅聪明,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两个,更聪明。
徐月如天天进府陪着林蘅,一来二去的,便也就看明白了。
不过陆景明又答应了帮她去查苏林山之事,至于林月泉那笔烂账——用她的话说,那是一笔算不清的账,要揭穿林月泉的真面目,绝不是一日能成的,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人撑腰,他又有多大的势力,如今都不得而知,贸贸然去惊动他,反而是打草惊蛇,他筹谋多年,经营策划,一向蛰伏在暗处,若要真刀真枪的动真格,恐怕吃亏的也不会是林月泉。
是以二人纵使心中恼怒,陆景明更是恨不得立时杀了林月泉为他的女孩儿出这口恶气,也只得暂且压下,从长计议而已。
齐明远为此还吃惊过一场,私下里又与徐月如讲起,夫妻二人便都觉得,温桃蹊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有这般的胸怀见地,竟果真不哭不闹,一时不追究计较,实在是了不得,将来年纪再大些,真正长成了,也是个厉害人物的。
这一日徐月如进府稍迟了些,到外头去给林蘅买糕点带了来的,进府那会儿,两个小姑娘正商量着要去找胡盈袖玩儿,因见了她来,便只好暂时又作罢。
徐月如把包着糕的小包往林蘅面前放了:“怎么不把胡姑娘请到府上来玩儿?”
林蘅笑着摇头:“盈袖是个最安静不住的性子,把她拘在府中,她是不肯的,每回去找她,也都要到外头去逛,不然她总觉得无聊。”
徐月如心里有别的想法的,一时正好她提起安静不住,要到外头去逛,便眉心一动:“那你呢?我瞧你最是个安静沉稳的,日日待在府里不出门也不觉得无聊,从前是为着林家之故,如今再没人能辖着你,也不松泛些?”
其实这些天,林蘅也想开了,前两日,徐月如还专门陪着她,去了一趟林家的家庙,辞别过林家老太太。
老太太说,叫了十五年的祖母,就不要再改口了。
老太太还说,往后就是别人家的姑娘,改不改姓是后话,却一辈子都要记得,她是齐家的女儿了。
林蘅那时候眼眶红红,抱着老太太哭。
徐月如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心下也动容。
后来老太太支走林蘅,把她留在身边儿,跟她说,这个孙女儿,虽不是内宅的女眷生的,名不正,言不顺,可十五年来,却的的确确是她最心疼的一个。
当年她悔了与白家的婚,自以为张家女会是佳妇,可经年过去,她才明白,错的离谱。
可大错铸成,已经无法挽回,她只能护着她的孙女儿,长大成人。
老太太还说,蘅儿性情是极好的,只是养的怯懦,可无法,她是上了年纪的人,从蘅儿抱到她身边的第一年,她就开始怕,怕她活的不够长久,怕她不能护着她的蘅儿长大,于是只能教养着蘅儿,要学会敛去锋芒。
她一面把蘅儿调教的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一面又要她收敛,小心翼翼在张氏手下活着。
现如今好了,老太太说,看得出,她是真心待蘅儿好的,可老太太又怕,来日他们夫妻把蘅儿带去京城,京师那样的地方,会叫蘅儿受了委屈去。
徐月如的思绪戛然而止,是温桃蹊摇着她的手臂叫阿嫂。
她嗯了声:“方才走了神,你说什么?”
“我说呀,姐姐前儿还与我说呢,如今也不是很想在杭州久留,只是想等月底林老太太做了寿再走,我想着,我长这么大,从没去过京城,阿嫂何时与齐家兄长启程回京,不如带上我,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这鬼丫头。
徐月如唇角上扬,果然瞧见林蘅眼底闪过的无奈。
她深吸口气,倒没急着回答温桃蹊,反而先去问林蘅:“那你呢?等老太太做完了寿,不想在杭州,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
可其实天下之大,并无她容身之处。
她明白桃蹊什么意思,更知道,她们是早就商量过的。
现如今,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兄长他……他很少到府上来,但是隔三差五,都会送东西过来,吃的,穿的,玩的,用的。
最绝妙的,是她刚才林家解脱的那天,兄长和嫂嫂拉了那么多东西,给她送来,等吩咐了底下的丫头去收拾规整,把日常要用的先拿出来,而后四下无人,只余下他们几个一处说话时,他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只小小拨浪鼓,还有糖葫芦。
糖葫芦是去了签子,拿小方巾包裹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天气虽然凉了,但他放在怀里,一暖一热,糖化了,小方巾糟蹋了,糖葫芦也早不成样子。
嫂嫂把她的错愕和无措看在眼里,只搂着她说笑,一旁桃蹊憋着笑,想笑又怕伤了兄长的面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心下是暖融融的。
小的时候,张氏不喜欢她,每次带她还有林薰林萦出门,买糖葫芦,从来只有林薰和林萦的,她没份儿,她其实很想吃,只是不敢开口要。
林薰八岁那年,张氏收拾她小时候的东西,虎头鞋,虎头帽,还有一只小小的拨浪鼓。
后来她问祖母,为什么姐姐的拨浪鼓是母亲收着的,她的拨浪鼓,却只在祖母这里才有。
祖母捧着她的小脸儿揉,拿了糕点哄她,打岔过去,可一回身,她去看见了祖母眼角的泪珠。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问了。
她知道,张氏逗孩子的那一套,她一样没份儿。
所以乍然见了那样的东西时,幼年时所缺的那份关爱,一下子溢满胸腔。
她便明白了。
同母异父的哥哥,是怜惜她的,真的想把她待在身边,给她最好的呵护的。
林蘅盯着徐月如看,徐月如也目不转睛的看她。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竟叫她看出了些紧张来。
林蘅倏尔展颜笑了:“京城。”
徐月如眼中一亮:“哪里?”
“京城呀。”
她尾音一转,是江南水乡所特有的味道:“我舍不得和桃蹊分开,也舍不得和嫂嫂分开,都说京城热闹,我也想去那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走上一遭,嫂嫂领我去吗?”
徐月如腾地便站起身来,眼角眉梢尽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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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蘅松了口,齐明远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温桃蹊府上,把林蘅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将她暂且不用的那些,全都拉去了长宁客栈里。
兄妹相认,他一时激动,一时又不知所措,就连想把妹妹揽入怀中抱一抱,都怕她别扭不自在,还要徐月如推搡着,他才敢去抱一抱他的亲妹妹。
如此欢喜之事,就连温桃蹊瞧了,都替林蘅开心得很。
先前她总是替林蘅发愁,不知林蘅将来该如何才好,纵有谢喻白,她却又怕将来就算两人真能成就姻缘,林蘅在京城,无依无靠,也要受人欺负。
如今真是什么都好了。
她有了陆景明,她的秘密也有人与她一同分担,她的一切,陆景明都愿意接受,愿意和她携手并进。
而林蘅呢?
有了疼爱她的兄嫂,将来就算嫁给谢喻白,她也再不怕林蘅会受欺负。
有这样的娘家撑腰,便是在京中,又有谁真的敢奚落挤兑林蘅。
然而高兴归高兴,这所谓认祖归宗,更名换姓之事,一时却又犯难的。
齐家当初那样对待白氏,林蘅如今也算都知道了。
毕竟是她生身子母,虽然从没见过,但骨血相连,她对齐家,是心怀芥蒂的。
更何况她也从温桃蹊和徐月如口中得知的,齐家对她哥哥,都不怎么好。
是以这一日吃中饭的时候,林蘅扒拉着饭碗,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送菜,显然食不知味。
徐月如和温桃蹊对视一眼,问她怎么了。
她啊了声:“我在想,能不能不回齐家?”
徐月如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的别扭什么:“你怕什么呢?他们如今,还敢拿你怎么样不成?你哥哥正想着,这次动身回京之前,要转道苏州,把他应得的,叫齐家分文不差的还给他,还有母亲的陪嫁,甚至是母亲本应得的那一份儿,你如今肯跟我们回京城,便正好一起去苏州,名入齐家族谱,这事儿也算是彻底了结。”
林蘅抿唇,又咬了咬下唇:“我只是想着,他们当年那样为难母亲,又一直都对哥哥不好,现在我跟着哥哥登门,岂不叫他们有话说吗?哥哥是做官的人,其实很该看重名声二字,万一将来有什么流言传出去,倒说他如今仗势回家去欺人……
而且不是说,当初哥哥要到嫂嫂家中提亲,齐家人都挺……挺为难他的……我想那一大家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还是老样子。
十五年,习惯了,做什么事,瞻前顾后,谨慎再谨慎,唯恐行差踏错,更多的时候,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些麻烦,自然不会出错。
这很难改过来,徐月如清楚,齐明远也明白,所以夫妻二人才更心疼。
徐月如把手上筷子放下去:“如今不一样了。”
她给温桃蹊递了个眼神去,温桃蹊立时会意,忙说了声是呀:“从前他们欺负齐家兄长孤身一人,纵使考取功名,可作为齐家子孙,他们拿捏兄长,辖制兄长,兄长也无法,不然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兄长名誉受损,来日仕途必然也要受损。
可如今兄长成家了,好些事儿,就不一样了呀。”
她小脑袋一歪,夹了一筷子的笋片,放到林蘅面前的小碟里:“有嫂嫂在,姐姐还怕兄长吃亏呀?”
徐月如怕林蘅心里过不去,便装着样儿想哄她,把脸儿板起来,虎着脸:“你这丫头,我倒像是个泼妇,难道是到人家家里去逞威风的不成?”
林蘅果真噗嗤一声笑了:“便说你素日喜欢胡说的,嫂嫂也是齐家妇,能拿人家怎么样?”
父母双亲不在堂,便是长兄为父,长嫂如母。
至多……
至多齐家人看在嫂嫂的出身上,不敢轻易得罪而已。
只林蘅又始终都觉得,这还是为了她。
她从来不希望因自己一己之身,为别人带去诸多麻烦。
于是她又拧眉:“我还是林蘅,不成吗?”
徐月如有些犯难了:“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若有齐家女这个身份在,更名正言顺。蘅儿,你要知道,你十五了,在林家这几年,张氏心坏,耽误了你的婚事,现在回了我跟你哥哥身边儿,我们自然要为你操持的。虽说有我和你哥哥在,等去了京城,咱们择定个日子,你认在我母亲跟前,往后一切都更顺遂,可终究,这谈婚论嫁,门当户对,咱们总还是希望要一个名正言顺,是不是?”
她怕这话说的林蘅心里不好受,尽可能的委婉又和软:“诚然如今这样也好,反正无人敢小瞧你,等去了京城,一切安定下来,我带你到宫里去见识两趟,有我在,谁也不敢小瞧了你,你要真觉得去齐家很为难,我再与你哥哥商议。
不过这齐家的家产,你哥哥还是要去拿回来的,最多等去了苏州,你不与我们一起去齐府就是了。”
林蘅心下一紧:“那……”
她捏着筷子的手,也跟着紧了紧:“嫂嫂是觉得,认到齐家,更好些?”
徐月如噙着笑:“这是自然的,咱们与林家人,是托了齐家之名,把你给寻回来的,为免将来节外生枝,自然是认回齐家去,才是最好的。你若是怕麻烦,或是怕齐家人说话难听,不想出面,此事我与你哥哥办妥了就是,可你要是觉得,为母亲只故,心有芥蒂,那咱们再从长计议?”
总之,一切以她为主就是了……
林蘅略一低头,旋即又笑了:“那我听哥哥嫂嫂的,便认做齐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