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我为蘅儿而来
齐明远,今岁二十而已,却已高中,殿试二甲头名,今上钦点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不足三月,又由他岳丈枢密使徐天德一路保着,进了吏部去。
人都说榜下捉婿,是一段佳话,可齐明远和徐月如,却并不是如此。
齐明远的老师不算有什么名望,他当年在齐家就不受人待见,上头兄长真是从小欺负他到大的,所以他没什么钱,连读书都是勉勉强强。
后来春闱时,是国子监的蒋荣做了他的座师,又极看重他的人品,待到放榜,入了殿试,蒋荣便索性将他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蒋荣原就属于,官儿不高,也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权力,可架不住他桃李满天下,同谢喻白的那个老师,很是有的一拼的。
而齐明远和徐月如的婚事,就正是蒋荣牵线搭桥,促成的。
齐家为齐明远高中,喜忧参半,乍然得知枢密使徐天德要招他为婿,更是忧心忡忡,生怕齐明远会为儿时事转头报复,是以当日成婚,齐家还颇是为难过齐明远一场。
后来还是蒋荣出面,为他撑腰出头,齐家这才正正经经的备下聘礼,派了人入京,到徐家去下聘的。
徐月如其人简直是大家闺秀之中的典范,在闺中时就已经听说过齐明远的名号,加上她本身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对齐明远这样的大才子,自然倾心仰慕,后来成婚,又见他人品贵重,就连她爹每每见了,都满口止不住的夸,她越发满意这门婚事,也就越发对齐明远动心。
到如今二人成婚有小半年,她虽是乍然从齐明远早就已经亡故的母亲的贴身妈妈沈氏口中得知,齐明远竟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却也从没有半分不快。
乃至于沈氏告诉他们夫妇二人,林蘅这些年在林家过的都算不上十分好,到如今,谢喻白看上了林蘅,原本这婚事若成了,她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找上门,告诉明远,还有这么一个妹妹,可偏偏张氏又从中作梗,竟要将林蘅许配给不成器的楚家郎君时,明远同部里告了长假,非要亲自到杭州来,一定要把林蘅接去京中,从此后同林家,再没有半点关系不可。
原本徐月如也全了一场,张氏虽然不是林蘅生母,可对林蘅也有养育之恩,尽管按照沈妈妈的说法,这些年沈妈妈在杭州生活,留意着林蘅的一点一滴,张氏对林蘅是真的不好,可林蘅毕竟吃林家的,住林家的,张氏在这些上头,也不算苛待她。
再加上林志鸿又是她亲生父亲。
这趟他夫妇两个到杭州,想三言两语就把人接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是劝了两场,齐明远不听,徐月如也确实心疼林蘅从小的遭遇,便随他一道,往杭州而来。
临行前,她还特意回了趟娘家,同她父亲与母亲将此事回明了,一来是怕回头把林蘅接回去,这突然多出个妹妹,父亲母亲要多心,二来也是怕部里倘或真有个什么事儿,齐明远远在杭州,总要有人替他周全了。
只是这些,她没叫齐明远知道罢了。
眼下夫妇两个收了声,听着隔壁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听着小姑娘嘤嘤细语,说笑着就出了门,才缓了口气。
徐月如看向他:“你是打算明天一早去林家,还是等会儿就去?”
要把妹妹接回家,他一刻也等不了的!
但他不知道,妹妹肯不肯认他。
齐明远拢眉:“我想先去见见蘅儿。”
徐月如愣了下:“先见见她,问问她愿不愿意跟咱们回京城,固然是好的,可就怕她一时难以接受……我听沈妈妈说,蘅儿打小就活的仔细又谨慎,你突然去跟他说,你才是她的亲兄长,万一她吃不消呢?”
齐明远寒窗苦读,都没觉得有这么难。
入了朝堂,为着他新贵登科,今上器重,又做了老师的入门弟子,还娶了徐氏女,不知多少人眼红,等着算计他,看他笑话,可他从来没怕过。
齐家对他不好,甚至在他年幼时,赶走了他的母亲,而他母亲,就是在离开齐府,搬去庄子上的两年后,撒手人寰,他们母子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他从小心里就恨,可是他知道,他再怎么恨,都没有用。
他必须要争气,要苦读,考取功名,要出人头地,才能不辜负母亲在天之灵。
如果说报复……
齐家与他一脉相承,他办不到。
只是他也没有旁人那诸多的顾虑。
官场上的人,尤其是在京城为官的,谁不怕朝堂风云诡谲,谁不惦记着伴君如伴虎。
一步错,万劫不复,连身后的家族,都难得保全。
而他不一样。
他一向认为,他是孑然一身的。
现在嘛,自己成了家,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家而已!
沈妈妈突然出现,他意外,得知自己还有个异父妹妹,他震惊。
现在就要面对林蘅了,他更多的,竟然是无措。
徐月如与他成婚这么久,又倾心与他,对他的小习惯自是十分了解的。
这会儿瞧着他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反复揉搓,便知道他心中是有所顾虑的。
“是我不该说这些吗?你好像真被吓到了。”
齐明远摇头:“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而且我也……我也的确有些怕,怕蘅儿不接受我,怕她觉得,我这个做兄长的,从没有一日尽过兄长的责任,不曾陪伴她成长,不曾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这十五年来,受苦良多,如今她长成了,又这样的出色优秀,我倒跑来认亲,还有谢喻白……”
“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她是你的亲妹妹,她怎么会那样想你呢?”
徐月如把手覆在他手背上,轻拍了拍:“你用不着借谢家的势,你本就是二十岁的朝廷新贵,放眼六部之中,既比你年轻,又比你有本事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的前途无可限量。我爹是当朝枢密使,待你又像亲生儿子一样的,你何须借区区侍郎府的势?”
齐明远从不避讳这些。
他岳丈的确是当朝枢密使,而他仅仅在翰林院待了三个月就能入了吏部去当差,也的确是他岳丈的手笔。
他不喜欢文人酸腐,更不喜欢文人所谓的风骨,看似清高,实则最肮脏。
他做过的,便是做过,他凭这些得到的,他也全都承认。
齐明远低笑了声:“陪我去看看蘅儿吧。”
·
胡盈袖好多天都没出门来找林蘅和温桃蹊玩儿,今天本来打了盘算,要拉着温桃蹊去好好地逛上一逛的,偏生又知道了这种事。
她本来怕林蘅想不开,想着跟温桃蹊一块儿回去,好歹劝劝林蘅,开解她两句。
可是她又怕她自己是个嘴欠的,说话没个分寸,一时不留意,再无心伤了林蘅,索性叮嘱了温桃蹊几句,叫她快点家去陪着林蘅,连送都不要她送,自己领了丫头就回胡家去了。
而温桃蹊和齐明远夫妇两个,便几乎是同时,到了温桃蹊如今那宅子的正门口的。
齐明远的马车在门口停稳的时候,温桃蹊正从软轿里钻出来。
正对面儿停了辆高辕马车,温桃蹊眉心一拢,叫连翘:“那是谁家的马车?认识吗?”
连翘摇头,白翘戳了戳旁边儿的轿夫,那轿夫也是有眼色的人,小跑着靠向马车的方向。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问什么呢,齐明远已经翻身跳下马车来,长身玉立的站在车辕旁,回身去扶徐月如下车。
温桃蹊远远瞧着,一时感叹:“真是一对璧人啊。”
那女人一瞧就知她是高门之中精心养出来的,周身贵气,高贵又典雅,真是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温桃蹊下意识就捏紧了帕子。
齐明远携着徐月如的手,二人比肩而行,缓步近了前。
他两个瞧着都面善,可跟着温桃蹊的护院们,还是拦在了前头。
齐明远把徐月如往身后一挡:“是温三姑娘吧?”
温桃蹊隔着人去看他,十分笃定,自己不认识这男人。
她犹豫须臾,才反问他:“你认得我?还是认得我兄长?”
“三姑娘,我是为蘅儿而来的。”
林蘅?
这男人说,为林蘅而来?
温桃蹊小脸儿登时就垮了。
她黑着脸,拉长了:“你是楚家什么人?”
齐明远和徐月如对视一眼,晓得这小姑娘是误会了。
徐月如有心上前去解释,却被小姑娘的护卫们死死地拦着。
她捏了捏齐明远,给他使眼色。
齐明远咳一声:“我们不是楚家的人,在下齐明远,这位是我夫人,枢密使徐大人的嫡女,我叫她过去跟三姑娘细说一二,三姑娘能否让这些人退开?”
枢密使?
枢密使家的嫡女?
温桃蹊对官场没什么了解,却也知道,枢密使是大官儿,位高权重,又是掌管军政的,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她从前好像隐约不知是在哪里听说过,如今的枢密使大人徐天德,一生无妾,只得了一子一女,长子十三岁从军,十七岁战死沙场,打那之后,膝下就只剩下一个女孩儿,于是养的更加金贵。
眼前这女人……
温桃蹊看看她,又看看齐明远,抿唇思忖须臾,叫退了拦在二人面前的一众护院们。
徐月如这才噙着笑,莲步轻移,近了前去。
她本想去拉温桃蹊的手,但想着毕竟不认识,温桃蹊对她还诸多防备,便没有上手:“三姑娘与蘅儿是闺中密友,我们夫妇二人今次到杭州来,是为了把蘅儿接到京城去的,至于其中缘由——”
徐月如略弯腰,附在她耳畔,声音尽可能的压低,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讲:“明远是蘅儿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三姑娘,这其中缘由,能不能叫我们进府去说?”
温桃蹊瞪圆了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氏说什么胡话呢?
林蘅从小在林家长大的,林志鸿和张氏是她的父母,她又从哪里多出来这么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同母异父……
温桃蹊登时倒退两步。
她秀美蹙拢着,盯着徐氏:“我不认识你们,从没见过你们,你们说是官家女,我也无从知晓,这位夫人,你说这话……”
“明远如今是吏部的主事,既从京城到杭州,身上自也带了官凭路引的,姑娘若不信,我拿给姑娘看?”
徐月如拦了她的话,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官凭路引是做不得假的,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做这个假。
可这事儿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如果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适合站在大门口,聊这个!
可是进府去,万一惊动了林蘅……
温桃蹊把心一横:“我请郎君与夫人到府中厢房说话,只是恐怕要待客不周,无法引二人入正堂。我这宅子,门房后就连着一间厢房,不知二位肯不肯纡尊降贵,进府与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徐月如回头去看齐明远,齐明远点头说好:“三姑娘一片赤诚之心待蘅儿,我自是替她感到高兴,没有什么不愿不肯的。”
这样就最好。
温桃蹊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吩咐连翘:“你去盯着些,别叫人惊动了姐姐,我与他们说两句话,没什么大事。”
可是连翘并不知徐月如方才与她耳语什么,又惦记着之前长安客栈的那档子事儿,到底心有余悸,有些害怕。
连白翘都想劝。
只是丫头还没开口时,温桃蹊已经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头前引路,领了齐明远和徐月如夫妇二人进府去。
连翘急的一跺脚,扯了扯白翘:“你陪着姑娘,姑娘要是说有事儿谈,不叫你在屋里伺候,那你就在门口盯着,寸步都不要离开!”
白翘郑重其事的点头,拍着胸脯作保证:“我一定不会再叫姑娘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你放心吧!”
可是她说话的声音,随着一阵风,隐约有那么几个字,是能飘入温桃蹊她们的耳朵里的。
温桃蹊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干巴巴的咳一声,回身去道歉:“先前出了些不大好的事情,我这两个丫头口无遮拦,还请郎君与夫人千万不要怪罪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