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惋惜

温致喜欢的,是润物无声。

他今天刚知道陆景明这件事的时候,委实气恼过一阵,书房多宝格上的瓶瓶罐罐,摔了不少。

他中意陆景明,可也觉得陆景明的所作所为让他懊恼又震惊。

他不得不承认,陆景明是在替他女儿出气,而且说白了,这事儿的确是他心里放不下的,但问题是,陆景明的手段并不算得上光明磊落,做完了,还要来邀功。

温致的行事作派,从来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

现在掌上明珠站在他面前,娇滴滴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让他忍不住拢眉。

他教导子女,从来是以宽大为怀,这孩子如今却……

温致摸了摸下巴:“那你的意思,叫你哥哥去跟陆景明说,不给梁时活路了?”

温桃蹊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存了那样的心思害了我,虽然没能得逞,但有了这样的心,他本来就该死。陆掌柜忙前忙后的辛苦,爹和哥哥们都说是替我出气,那我心里感激陆掌柜的一番心意,自然不能叫人家白辛苦一场。爹虽然一向教导我们,宽大为怀,与人为善,可也不能人家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要龟缩起来,一味的做个好人吧?”

温致一愣。

她如今这样聪慧吗?

他方才不过稍有愣怔,也只是把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往后抽了一抽,她便觉得,他是觉得他心很了些?

温致面上有些讪讪的,做了深呼吸状:“你说的也对,不能拿人家的人情,来成全你的贤名。”

他理了理袖口,转脸去看温长青:“那你去一趟,跟陆景明说一声,再好好谢谢人家,回头事情办完了,你去青雀楼做个东,请人家一顿,虽说一顿饭,也不算什么,但总算是咱们的心意,好叫人家知道,我们还是有感念的心的,至于别的,你自己看着办,这份儿恩情,得还了,知道吗?”

温长青心下咯噔一声。

恩情要还,只有还干净了,两不相欠了,陆景明才没理由继续纠缠桃蹊,也不能拿这个辖着他们家,将来靠这个来提亲。

虽然他并不认为陆景明会干这样的事,只是爹的心里面,总有些害怕的。

陆景明这事儿干的,有些吓人……不,是有些吓到爹娘了。

心机重,城府深,将来要把桃蹊许配给他,桃蹊的心眼子,怎么跟陆景明比呢?

温长青眼皮低垂下去,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

李清乐因坐得近,听得见他的叹息声,面色一沉,忙把头低了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温长青抿唇,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匆匆退了出去。

温桃蹊看着他的身影,盯了半晌:“爹,我想回去休息了。”

温致欸一声,又去叫温长玄:“你送你妹妹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又冲温长玄挤眉弄眼的,拿眼神示意他了好半天。

温长玄看在眼里,轻轻点头,站起身来,去拉温桃蹊的手,牵着她一递一步的退了出去,又一路往小雅居回去。

李清乐看了看屋里的情形,再看看温致夫妇的面色,也掖着手起了身:“那我也告退了。”

赵夫人摆手叫她去,她想了想,出了门,跟着温长玄兄妹的身后走了许久,直到照人叫了她两三声,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算了,他们兄妹自有话说,咱们回去吧。”

照人垮着个脸儿:“大奶奶嫁进来这么长时间了,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家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您是大奶奶,哪一样不要您出面,不要您过问?从前咱们太太说,温家是好人家,门风严谨,又是儒商中的典范,这桩婚事,再好没有,可奴婢瞧着,您倒不像是嫁进来享福的。”

李清乐扯了个笑:“做了人家家里的宗妇,哪一个是能够享清福的?不光温家是这样,你放眼天下,稍有些门第的人家,不都这样吗?你埋怨什么呢?如今公公婆婆高看我,夫君也爱重我,这不就够了?就连桃蹊和长玄兄妹两个,对我也是好的。倘或是嫁了人,遇上个恶婆婆,再遇上一家子蛮不讲理的,那才该哭呢。”

这些道理照人当然明白,可就是觉得温家的麻烦事实在多。

三姑娘是一家子的掌上娇,娇生惯养的,她有点儿什么事儿,一家人都操碎了心。

她姑娘过了门,不也得替三姑娘操碎了心吗?

“您说的这些,奴婢知道,也不过是觉得,您太辛苦了些。”照人瓮声瓮气的,“三姑娘待您是亲厚,但奴婢看来,三姑娘身上的麻烦事儿实在是不少,连累了您也……”

“照人!”

李清乐脸儿拉长了:“你素日是个稳重能办事的,这种话,也能胡说的吗?”

照人这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白:“奴婢说错话了。”

李清乐叹声气:“桃蹊是个好姑娘,她遭遇这些事,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更不是她先去招惹的。不管是梁时,还是陆景明,都是他们先来招惹的桃蹊,哪怕是吴二,也是他要来给桃蹊添堵的。十四岁的孩子,比清云也大不了几岁,我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所以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不然我就把你打发回家里去,不要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照人肩头一抖:“奴婢记下了。”

却说赵夫人那里,因见孩子们都退了出去,再扭头看,温致脸色铁青,她撇撇嘴:“你是觉得,桃蹊今次心太狠了?”

温致也没看她,也没应声。

可这样的态度,分明是默认了。

赵夫人当下有些不高兴起来:“孩子要怎么样,才合你心意?非要她娇滴滴的,说梁时罪不至死,让陆景明就此罢手,把人放了,才算她是个好姑娘?”

温致一听这话,晓得她大概是动了肝火,忙扭脸儿看来,又赔了笑脸:“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胸怀天下的,我也没见你科举入仕,如今对着自己的孩子,倒有这许多苛求!”赵夫人张口就啐他,“要依我说,桃蹊今次做的便很对。陆景明要送人情给我们,要替她出这口气,她凭什么还要忍让?又凭什么放过梁时?当日发生那样的事,我杀了梁时的心都有,要不为着孩子的清誉,我能叫他轻轻松松的就离开歙州城?”

她胸膛出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是气急了。

温致忙又把茶盏往她面前送:“你看看你,我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时吃不消。你说桃蹊十几岁的年纪,人命关天,事关生死,今天突然听她这样说,我有些震惊,这也不行?”

“你在外头跟人家谈生意,什么场面没见过,杀伐果决,虽不是你一贯的行事作派,那我是不是也从没说过你半个字?”赵夫人根本就不接那茶盏,“我可告诉你,桃蹊如今这样子,我便很喜欢,更深感欣慰。我一向就怕你把孩子教养的软糯不中用,从前想着孩子都还小,也不好叫她去经手什么,想着瞧着她处事,我满意极了!”

这样行事,或许有些睚眦必报,但才叫人放心,至少不怕将来吃了亏,受了委屈。

她的女儿,怎么能轻易叫人欺负了去?

她虽喜欢林蘅那样温柔的姑娘,却并不想叫自己的女儿也学的林蘅那样。

说起林蘅,她又起了念头:“你觉得林蘅那丫头,怎么样?”

温致一怔:“我就见过那孩子几面,能怎么样?”

赵夫人咂舌:“我是问你,素日瞧着她行事作派,觉得她好不好。”

温致好像在仔细的回忆着,但是想了半天,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至于林蘅究竟怎么样,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于是他摇头:“我没什么印象,只是听桃蹊念叨过几次,说她是个温顺的孩子,上回我领着长青和长洵出门去办事,他们两兄弟说起家里的事情,玩笑间也提了两句,说那个孩子很不错。”

他虽不知林蘅如何,但还是仔仔细细的回答了赵夫人的问题。

等回答完了,又觉得不对,咦了声:“你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我想替那孩子做个媒。”

温致顿时就没了兴趣:“你要觉得她不错,想替她保媒,跟我说干什么?”

赵夫人拿眼剜他:“家里的事情,你真是一点也不操心了。”说完了又啐他,“本来我想替长玄去提亲,叫她做咱们家的儿媳,那孩子人品模样都没的说,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温致眉心一动:“你既喜欢她,怎么又要替她保别人家的媒?”

话音才落下,他面色一沉:“你是跟长玄提过了,他不同意,是吧?”

他一面说,一面冷哼一声:“婚姻大事,由得他同意不同意了!”

“不是,你怎么还是那副样子,长玄这些年多争气,你看不见?别一有什么,就先责骂他。”赵夫人听着不舒坦,就呲哒了他两句,“这里头有好些事儿呢,你以为长洵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不过是碍着他娘那个样子,他又不敢求娶林蘅,家里的孩子们也基本上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敢说,怕林蘅面上挂不住,更怕把话摊开了,闹到三弟妹面前,长洵和林蘅都没好果子吃。”

她说的不算清楚,隐晦了些,可是温致听懂了。

合着这里头还有个郎情妾意的故事呢?

“那你瞎起什么哄?三房的事,自叫三房自己去料理,跟咱们什么相干的。长洵中意林姑娘,你要替她做媒,非叫长洵恼了你,记恨上你,你才高兴啊?”

“长洵也不是那样的孩子,况且我只当不晓得此事,他记恨我做什么?”赵夫人说的云淡风轻的,“本来我想着,不然我出面,给弟弟写封信,叫弟妹把林蘅认到跟前,做个义女,这样一来,林蘅的出身,也高了不少,可又怕三弟妹她更不同意,毕竟是实打实跟咱们沾了亲……嗨,说这个做什么,我是真心喜欢那丫头,也是真的心疼她,她跟咱们桃蹊感情这么好,亲姐妹似的,所以我想叫她嫁个好人家,一辈子高高兴兴的,可这不是拿不定主意,找你商量呢吗?”

这种事情,人家林蘅自己有父母双亲在,哪里是他们这些外人操心的呢?

况且他自己的孩子,还三天两头遇上糟心事呢,他哪里有这个闲工夫去管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温致一向爱重发妻,赵夫人既开了这个口,他也不愿意敷衍,略思忖了片刻:“你要真有心,想管这个事儿,不妨去问一问长洵,听听孩子是怎么说。你要是不想问长洵,这事儿你就别管,省的往后落埋怨。本来也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你喜欢她,高看她,她若有中意的郎君,婚事上艰难,你搭把手,帮个忙,那没什么,现在又不是这样子,你这样殷勤切切帮她,人家领不领情呢?”

温致的意思,她明白了,可要让她去问温长洵……这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可她到底只是做伯母的,说起这些,怪别扭的。

赵夫人深吸口气:“那我再想想吧,你说咱们儿子要是喜欢她,该多好。”

温致听她这意思,是实在喜欢林蘅,不免无奈,失笑出声:“我瞧不喜欢才好呢,真喜欢了,你还不明儿就上赶着要到人家家里去提亲一样,两个兄弟看上同一个姑娘,是好听的事儿?”

赵夫人不以为然:“那不是各凭本事?谁娶到了,就是谁的本事呗。我想想长玄就头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安生过日子,也能好好辅佐他的姑娘,他又不喜欢,还有长洵摆在那儿,他也老大不小了,你说这世上要是能再有一个林蘅该多好,哪怕那姑娘家境贫寒,也不过咱们多给些银子,帮衬她家里就是,我又不挑出身门第,想想就觉得可惜了了。”

“你就是太爱操心,当年我把他赶出门,你不也跟我怄了一场气吗?他现在还不是自己出息了,有本事了?”温致一面摇头一面笑,“他跟长青本来就不一样,你越是要替他安排,他越是不听你的,随他去吧,操那么多的心,我看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咱们女儿呢,他堂堂七尺男儿,这么大了,还要爹娘操心筹谋,我都替他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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