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找梁时

“可是母亲,我从来都不……”

梁氏没叫她把话说完,声一扬,打断了她:“够了,这件事情,你就当不知道。”

她冷眼横过去,看温子娴面色仍旧煞白,抿唇想了会儿:“你原本来找我做什么?”

温子娴却摇头不说话。

她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母亲也并不肯听她的劝诫。

温子娴自然不会把这些拿出去与人说,说穿了,这是她母亲心思歹毒,她怎么敢声张出去呢?

她蹲身同梁氏礼了一把:“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温子娴已经侧身从梁氏身边儿过去。

梁氏眯起眼来看她,冷不丁又叫住她:“你祖母叫了林蘅到她屋里去说话?”

温子娴脚步一怔,回过身来:“梁燕娇告诉您的?”

梁氏也学了她先前的模样,一言不发,只是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太太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要说林蘅那个丫头,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对她来说,就不大成。

林蘅总是恭顺的,心思也澄澈,将来真嫁给了长洵,大约不会帮着她一起谋划。

她一个人苦心钻营了十几年,难道将来的后半辈子,也要全靠她不成?

她膝下的两子一女,都是不争气的!

子娴是温家的长女,虽然生在三房,那也是长女,可她却从不肯与温桃蹊争锋。

至于长洵和长乐……一个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另一个……

梁氏合了合眼,心下生出无限的焦躁和烦闷来。

温子娴几乎哭着跑出来。

她觉得很难和母亲沟通。

宅子里的事情,从前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母亲并没有十分的过分,偶尔有些什么心思,她也能替她母亲考虑,体谅她母亲操的那份儿心。

但今天的事……

温子娴捂着脸,闷着头往前走,冷不丁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

温长洵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他有些多陪陪林蘅,却又怕失了规矩,坏了林蘅的清名,是以只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见老太太满心欢喜的还要留了林蘅和李清云两个说笑,就从内间辞了出来。

他定睛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红红,还湿润着,脸上还挂有泪痕。

于是他拧眉:“你是从哪里来?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受委屈了吗?”

温长洵原比温子娴大了快两岁,当初她落地,他是并不喜欢的。

那时候他觉得,爹娘对他的宠爱和悉心教导,将来都会被这个所谓的妹妹给抢走。

但直到温子娴身子不好,被抱去长房,给了赵夫人教养,他才发觉,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他始终都是放不下的,后来才渐次亲密起来。

眼下见她这样子哭红了眼,温长洵心疼之余,更兼惊诧。

她是家里头一个女孩儿,从出生到现在,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就连长房和二房,对她也很好,且祖母教导她,又十分严格的按着大家闺秀的范本来,所以时瑶会大大咧咧的横冲直撞,桃蹊会当着长辈的面儿肆意撒娇,可她却从不会做那些。

乍然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连仪态也不顾,又蒙着头横冲直撞,温长洵心头自然一紧。

温子娴声儿还哽咽着,见了他,更觉得委屈不已:“我从母亲那里来的。”

温长洵更是一愣:“母亲责骂了你?总不能是为了宴上清云差点儿打了燕娇的事情吧?”

她果然摇头。

那些话很难开口,更不知该不该开口。

她这个哥哥一向是温和的人,同大哥哥他们关系也很好,兄弟之间从无嫌隙,要是给他知道了,会不会跑去长房告发此事?或是把母亲这些行为揭发到长辈们面前……

温子娴吃不准,进退两难。

一头是她心里的那道坎儿,可一头是她生身之母。

她咬紧了牙关,在温长洵的注视之下,横了心:“我有些话跟哥哥说,你现下可有事吗?”

他连连摇头说无事:“你哭的这样伤心,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推了去。”

他说着四下瞧了一圈儿:“去我的书房吧,我叫人给你弄点儿吃的,你这个样子,也不要在外面乱走,给人看了,还不知要拿什么来说嘴。”

她欸的应了,低下头去,敛去了眼底的泪珠,跟在温长洵的身后,一递一步的走着,随着他一道进了他的书房去。

温长洵的书房和温长青那里的不大一样,总有些个新奇玩意,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那都是他往年从各处置办回来的,其中也不乏温长玄派人从定阳给他送回来的。

进了门,他拉着温子娴去坐,才又转头出门去,叫了小厮,吩咐着去弄些清淡的白粥,还有几样温子娴素日爱吃的点心来。

等再回了屋里去,他踱步至于西窗下放着的铜盆前,拧了条湿帕子,才往温子娴跟前递过去:“先拿冷帕子敷一敷,不然你这眼睛怕要肿起来。”

温子娴接过那浸湿的帕子,往眼睛上捂了捂,抿紧了唇角不说话。

温长洵在她身前半蹲下去,攥着她闲着的那只手:“母亲还跟你说什么了吗?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跟我讲的。”

她猛地那眼上的帕子拿开了,略一低头,与他四目相对:“我……我本来去母亲那里请安,也怕她回头知道了清云的事情要生气,想着我先去劝说两句,解释清楚,但去的时候,听见了母亲和梁燕娇说话……”

温子娴犹豫吞吐着,略顿了顿,别开眼:“我没进去,却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温长洵蹙拢眉心:“你偷听母亲和燕娇说话?”

她把手往外抽:“我本是无心的。”

温长洵察觉到她的举动,越发攥紧了:“我不是怪你。”

他声儿也柔和下来,像怕再刺激了她:“我只是好奇,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才能叫你停下脚步去偷听,而不是进了门去,光明正大的听她们说。”

那想必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大抵不能给人听,所以才会选择偷听,而不是进门去。

温长洵心里都明白,手上的力道才越发重了。

温子娴一时吃痛,倒吸口气:“哥哥,你捏疼我了。”

他猛然卸了力,歉意的笑着:“你说你的。”

温子娴这会儿已经平复了许多,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但至少不哭了。

她看他半蹲着,觉得辛苦,手又动了动:“你去坐着,我慢慢跟你说。”

于是他起了身,往她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

温子娴深吸口气:“哥哥知不知道母亲教唆着梁燕娇勾引二哥哥的事?”

温长洵人刚坐下去,面色一僵,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那口气没能舒展开。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

母亲真是能干。

她瞒着所有人,在内宅中,教唆梁燕娇这样德行败坏。

其实她没把话说全了——败坏的何止是她梁燕娇的德行,真要是闹出事来,岂不是连温家的脸面,一并都丢干净了吗?

她们将来是要说亲嫁人的,母亲就什么都不顾了?

温子娴一时又陷入无尽的悲伤里:“我是说,今日在母亲屋外听见的那番话,便是如此——母亲一直都在教唆梁燕娇,让她想办法,使手段,勾.引二哥哥,将来好能够嫁给二哥哥为妻。我猜母亲大约是想凭着梁燕娇吹起枕头风,叫长房自己乱起来,且后来我被母亲发现,也问了这样的话,事实证明,我没猜错。”

温长洵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是一向不大过问内宅事情的,虽然多少知道他母亲不服长房和二房,更一直都有些想要争家产的心,可他以为,那都是些小打小闹,再者说,温家这么大的家业,母亲就是真动了争抢的心,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母亲竟然……竟然……

“所以打从一开始,燕娇就是故意接近二哥哥的?二哥哥先前到咱们这儿来,她都跟在旁边,我本来以为——”他一时说不下去,面色冷下来,“你既发现了这样的事,母亲如今又是怎么说?”

温子娴无奈摇头:“母亲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倒指责起我来,说她精心谋划,为的都是我们,我们不知道体谅她,也不能替她分担,现来了一个梁燕娇,稀里糊涂的,反倒能帮着她成事,我们将来是坐享其成,我又凭什么多嘴。”

她话音落下,突然又想起林蘅来。

她哥哥和林蘅之间的那点意思,她因素日里都是一处走动往来的,多少能够看出一些来。

说实话,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林蘅,就像祖母喜欢林蘅那样。

林蘅温柔娴静,这样的人做了她的嫂嫂,往后家宅和睦,岂不叫人欢喜吗?

但母亲今天突然问起,神色又是那样清冷,温子娴再想想平日林蘅到家里来玩儿,她母亲见了,总是不咸不淡的,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喉咙一滚:“且母亲还问起阿蘅,我看母亲那样子,其实是有心提醒我,她并不喜欢阿蘅。哥哥,你对阿蘅……你虽是止乎礼,一向守着规矩,从不敢有半分逾越,可母亲生咱们一场,养咱们这么大,咱们心里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温长洵的心沉下去:“母亲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不喜欢阿蘅的,毕竟阿蘅不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你既把话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我的心思,你猜到了,母亲也猜到了,就连祖母,八成也是看出来了的。我喜欢她,想娶她。从前只是觉得母亲对她淡淡的,或许是怕热情太过,吓着了她,又或许,母亲就是那样子,可我从没想过,母亲不喜欢她。”

林蘅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但架不住,在母亲眼里,她是块儿绊脚石。

温长洵揉着眉心:“阿蘅性子温顺,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心思,将来真的进了咱们家的门,自然更不会帮着母亲谋划,母亲怎么会喜欢她。”

他说着嗤笑:“可母亲这样的心思,竟还要说,是为了咱们兄妹谋划的!”

他咬重了话音,腾地站起身来。

温子娴见他像是起了性儿:“哥哥要去哪里?”

“我去——”

他能去哪里呢?

找母亲问个明白?还是到祖母面前去告状?又或是把这些事情说给二哥哥知道,再闹到大伯母面前?

他都不能干。

那是他亲娘,她能做,他却不能说。

温长洵死死地钻紧了拳:“我去找梁时。”

他眸色一暗。

宅子里的人谁都不能说,梁时那里,他总能去打听口风。

温子娴眼皮一跳:“哥哥不怕他闹起来吗?”

“说不得他根本就知道!”温长洵声儿冷到了骨子里,“他是一向爱护燕娇,可燕娇在湖州名声那样差,到了许嫁的年纪,谁敢上门去提亲?他这次带着燕娇到歙州,本就来的突然,现在想想,说不得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跑来的!”

温子娴大吃一惊:“那岂非是整个梁家都知道此事?连外祖父和外祖母也……”

她喃喃着不,又连连摇头:“这太可怕了,我不信……”

她又上前去拉了他:“哥哥即便要去找梁时,说起话来,也和软些,不要与他起争执,更不要提这些事,只试试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若一早知情,本就是跟母亲商量好的,哥哥再另拿主意,可他要是不知道,哥哥不妨……哥哥不妨就把此事告诉他!”

温长洵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我知道,他若是个局外人,为着燕娇的名声,他也不会到母亲面前来闹什么,只是尽早领了燕娇离开,此事也就算到此为止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胸膛起伏着,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把:“有我在,你且放心,不要为此事惊惧烦忧。今日你哭着从母亲屋里跑出来,怕给人看见,倘或有人问起,你只说母亲为燕娇险些挨打的事情责怪你这个做表姐的,你心里委屈,才哭得伤心,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给别人说,就是自家的兄弟姊妹也不成,连长乐都不行,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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