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沈毅离开了淮安,带着一个百户营,前往建康。
临离开之前,他还去见了一次薛威,薛威这会儿身上的伤势还没有大好,但是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吃饭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伤了元气,需要慢慢将养。
明年开春,怎么也能好了。
见到薛威已经没事之后,沈毅才坐上马车,动身前往建康。
四百里的距离,因为坐着马车,也走了八九天时间才到,在建康城门口,沈老爷掀开马车的车帘,看了看不远处的建康城,又缩了回来,看向同车的叶婵。
“真不跟我回去?”
叶婵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沈毅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有了一些泪花。
“妾是想跟着老爷一起回家的…”
她抓起沈毅的胳膊,在沈毅的袖子上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但是,家里的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妾要回家安顿好老父亲,教好家里的弟弟才成,而且…”
她又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轻声道:“而且,妾身现在跟老爷回家,无非就是家里的一个摆件罢了,妾身…”
“还是想对家里有一些用处的。”
一個多月的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叶婵对沈毅的称呼,已经从“公子”变成了“老爷”。
相比较来说,更亲近了几分,更像是一家人了。
沈毅知道她表面柔弱,心里却十分要强,当下默默点头,开口叹道:“婵儿既然不愿意跟我回家去,那咱们只好在这里分别,只是…”
“离过年,也就是二十天的时间了。”
“你年前赶得回福州么?”
沈老爷叹了口气:“别弄得在路上过年,怪凄苦的。”
“妾身会骑马。”
叶婵眯着眼睛笑道:“只是平日里不常骑,无非是多吃一点苦头,年前定能到福州的。”
冬天赶路,本就是一件苦事,冬天骑马,就不是吃一点苦头那么简单了。
沈毅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叹道:“舟车劳顿太过辛苦,以后你就在福州好生待着,莫要再出门了。”
叶婵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悄悄把身子贴近了一些。
“那老爷,会去福州瞧我么?”
沈老爷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明年…怕是不成。”
明年,对于沈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在他的规划之中,明年他的“淮安军”,就要转守为攻了。
哪怕是局部反攻,那也是要反攻的。
因此,明年一整年时间,沈毅恐怕都会变的非常忙碌,根本无暇分身。
叶婵又坐近了一些,伸手揽住了沈毅的脖颈,轻轻咬住了沈老爷的耳垂。
“那…”
“妾身明年要是给老爷生了孩子老爷也不去福州么?”
这一个多月,两个人同房的次数,着实不少。
她肚子里要是有了身孕,那也不奇怪。
只是未婚先孕,难免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狗血淋头。
沈毅抱了抱她,笑着说道:“你又骗我,蒋胜跟我说,你偷偷在服药。”
“那是一个偏方。”
叶婵轻咬嘴唇,目光有些忐忑:“谁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老爷,妾身要是有了身子,在福州,便待不下去了。”
“嗯。”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你回去之后,要是察觉到了,便给我写信,我让人把你接回建康家里来。”
“你一个女儿家,要是未婚先孕,在福州怕要被那些长舌妇追着骂了。”
叶婵点了点头,她趴在沈毅耳边,轻声笑道:“老爷,妾身今天没有涂脂粉,免得老爷回去,过不去姐姐那关。”
说完,不等沈毅说话,她便松开了沈毅,含泪微笑:“时辰不早了,不耽误老爷进城,妾身这就下车了……”
沈毅看着叶大小姐,然后缓缓摇头。
“我下去罢,你就坐着这个马车回福州去。”
两个人说了会私房话之后,沈老爷才跳下了马车,准备去另外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里,点了炉子,但是外面却没有,沈毅刚跳下马车,腊月的寒风便扑面而来,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迎着寒风,沈老爷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建康城。
建康城屹立在寒风之中,哪怕没有进城,只站在城门口,还是可以看到城中大道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不少摊贩就在城门口摆摊,卖一些花灯爆竹之类的小玩意。
建康城年味渐浓。
沈毅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因为前方的建康城,烟火气太重。
让他这个数月苦战的“老兵”,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沉默了一番之后,沈毅转身对着身后探出脑袋看着自己的叶大小姐挥了挥手,然后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扭头大踏步走向建康城。
寒风吹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不远处,蒋胜小步追着沈毅,喊道:“公子,旁边的车给您备好了。”
沈毅头也没有回。
“我想走一会。”
“不用管我。”
………………
沈宅。
刚回到沈家的沈毅,中午在后院见到了夫人陆若溪,沈夫人现在已经八个月接近九个月的身子,肚皮已经高高隆起。
夫妻俩半年没见,见了面之后,见了面之后,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夫妻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出来,一直到日落黄昏,沈家的晚饭做好,夫妻两个人,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沈老爷抱着大儿子沈渊,走到了饭厅,这会儿老太爷沈章,探花郎沈恒都在,一家人总算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吃完饭之后,沈恒找到了正在后院带儿子玩闹的沈毅。
见沈恒走了过来,沈渊便从沈毅背上爬了起来,对着沈恒嘻嘻一笑:“叔父。”
沈恒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去前院找你莲姨玩去,叔父跟你爹说说话。”
沈毅在家的时间不多,但是沈恒却经常在家,叔侄俩倒是很熟悉,闻言沈恒点头答应,回头看了一眼老爹之后,去前院玩耍去了。
娃娃走了,沈老爷便在亭子下面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
沈恒上前,在沈毅对面坐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皱眉道:“大兄受了伤,是不是?”
沈毅有些诧异,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恒,笑着说道:“子常怎么知道的?”
“我在翰林院抄文书的时候,瞧见了。”
沈毅哑然一笑:“胡说,我在文书里没有写自己受了伤,你小子学坏了,竟来诈你大哥。”
沈恒皱眉道:“不是大兄写给朝廷的文书,是中书的文书,文书里写的很清楚,大兄右肩受伤,伤口逾尺。”
“伤口长而已,没有多深。”
沈毅微笑道:“只是小伤,在外面打仗,再正常不过。”
他咳嗽了一声,对着沈恒说道:“这事我还没有跟你嫂子说,但是同床共枕,瞒不过她,不过子常须得帮我瞒一瞒老父,为兄明年还有很多要紧事情要做,不能让他知道。”
沈恒默默点头,然后握拳,有些气愤。
“大兄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情,还因此受伤,今日大兄还朝,朝廷上下,包括兵部,竟无一人相迎!”
“着实让人寒心!”
“莫要胡说。”
沈毅摇头笑道:“我是奉命督军淮安,如今淮安战事未了,又没有诏书到淮安,为兄本不该回来的,此时回来,已经是擅离职守,哪里还有人来迎我的道理?”
沈恒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蒋胜匆匆跑了过来,来到沈毅面前,低着头说道:“公子!”
他又对沈恒行礼:“九公子。”
沈毅笑了笑。
“宫里来人了?”
他回城里,已经半天时间了,宫里这个时候才来找他,相对来说,已经算是效率很慢了。
蒋胜点头。
“来了两个公公,请公子进宫。”
沈老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还好,总算是让我跟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