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沈毅任命的八个组长,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时间了。
这三年时间里,这八个组长或多或少的掌握到了一些远远胜过寻常人的权力,尤其是那些派遣到地方上,比如说郑虎,段冲这类,负责了某一省甚至两個省邸报司的司务。
他们不仅可以掌握地方上邸报司的刊发,售卖,手里还掌握了大量情报。
更要紧的是,邸报司的资金,也在他们手里流转。
虽然沈毅有些不太想说,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如今邸报司下属的这八个组长,基本上统统有问题,没有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好在,统统都是经济问题。
像是段冲,郑虎这两个,手里虽然也拿了一些不该拿的钱,但是他们两个人办事都还算得力,邸报司在剿倭的过程中也立了功劳。
这种能做事,并且没有影响邸报司正常运转,而且贪的不多的,沈毅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这些人掌握权力都还不算太久的原因,他们都只是拿了一些小钱,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小钱。
沈毅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等这些人有一天,踩过线,沈老爷就会把他们换下去,让新的一批人爬上来,然后如此周而复始,完成属于邸报司的权力循环。
回到正题。
相对来说,林生在这八个组长之中,贪污情节还是属于比较轻的。
不过,这些人当中,沈毅觉得林生最适合去做播撒邸报司的事情,因此才把他喊到家里来,吓他一吓。
林生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司正,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
读书人…往往都比较惜命。
林生刚过了几年好日子,自然是舍不得现在的生活,因此有些小心翼翼。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林生,淡淡的说道:“本官会给你一大趣÷阁钱,任由你随意支配。”
“这趣÷阁钱,会比你这几年拿的那些蝇头小利,多百倍千倍。”
林生心里更加害怕,他低着头说道:“司正,您…”
“您能不能跟属下说明白…”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想让你去北朝去。”
“在北朝,建立一个看不见的邸报司。”
林生闻言,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苦着个脸说道:“司正,属下愿意把这几年收的钱,统统上缴给司里…”
见沈毅神色不善,林司务咽了口口水,改口道:“属下愿意把这些钱,统统赠给司正您…”
沈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我要你的钱做甚?”
林生这几年,按多了算,估计也就几千两银子,这些钱,现在的沈毅已经不怎么瞧得上眼了。
沈老爷站了起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林生面前,他低声道:“邸报司那些人里,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读过书,有秀才功名,心思心眼也都多,所以本官才会找你。”
“这不是为难你,而是给你一份前程。”
沈毅缓缓说道:“数年前,我分派你们这些组长离开建康,到各地建立邸报司的时候,曾经许过你们一个官身,如今这个承诺马上就要兑现了。”
沈老爷顿了顿,他看向林生,继续说道:“你这趟去北朝,可能要两三年乃至于三五年时间,不过只要你做的足够好…”
“我可以许你一个五品的文官。”
沈郎中循循善诱:“你想想清楚,一些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一辈子做官,也未必能到五品。”
林生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半晌没有说话。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沈毅给出的这个条件,诱惑力太大了!
五品官啊!
这个品级,哪怕是个闲职,哪怕被那些两榜进士们看不起,回老家也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
如果他林生是两榜进士出身,那么这个条件对于他来说,可能还不算特别诱惑,但偏偏他只是一个秀才出身,连举人都不是。
如果不是沈毅,他这辈子唯一能够接触到官场的机会,就是去找个县衙当师爷,而他现在,马上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员了!
巨大的诱惑,摆在了林生面前。
他不停的喘着粗气,最后一咬牙,深深低头,额头几乎碰到了地上,对着沈毅深深低头:“司正,属下干了!”
此时,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些几乎可以直接感知到的赌博味道。
他的额头的依旧挨着地板,低头道:“只是…属下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沈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说道:“你若是回不来,我保你家两代衣食无忧。”
“多谢司正!”
林生抬头,看着沈毅,压着嗓子说道:“司正想让我什么时候动身…”
“年后罢。”
沈毅淡淡的说道:“不过具体的时间还要再定,你去之前,咱们要慢慢商量出一个具体的章程,以及给你准备好相应的物件。”
说到这里,沈郎中看向林生,微笑道:“一年时间,如果你在北边表现的足够好,本官将会给你足够的银子,供你活动。”
“你想象不到的数目。”
沈老爷拍了拍林生的肩膀,微笑道:“到时候莫说是包两个清倌人,就是十个二十个,也尽可以包得。”
林生深深低头:“多谢司正提携!”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微微一笑:“你我互帮互助,如果你这趟差事办得好,将来你我在朝堂上,都有大好前程。”
林生本来没有想现在问,闻言他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司正让我去北边,到底想让我去做什么…”
“我说了,去建一个明面上看不到的邸报司。”
“不需要你去刺探军情,不需要你去参与北朝的朝堂大事。”
“只要你不是太蠢,应该会很安全。”
沈老爷微笑道:“只要没有什么大事,朝廷甚至不会派人联系你。”
林生若有所思,然后默默低头。
“属下…明白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三十。
大年三十,天老爷也给了一些面子,从腊月二十八就开始下雪,哪怕是建康这种偏南方的城市,也被盖上了一层不算很薄的白雪。
而位于建康北边的淮河水师总兵府,也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
大雪之中,一个年轻人在总兵府的院子里,踩出了一行鲜明的脚印,他一路走到总兵府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爹。”
书房里,很快传出了一声浑厚的声音:“进来。”
年轻人掸了掸身上的积雪,推门走了进去,进了书房之后,他先是在书房的铜炉里添了块银骨炭,然后才对父亲拱手行礼,接着吐出了一口冬天特有的白气。
“爹,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坐在书房主位的赵大将军赵禄,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涿,开口道:“信拿到了么?”
“拿到了。”
赵涿连忙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在老爹面前,一边递信,一边开口说道:“爹,你说陛下是什么意思,放老张归乡,却硬是把老杨留在了建康…”
赵大将军没有理自己的儿子,默默拆开书信看了一遍之后,然后就把这封书信随手丢进的一旁的火炉里,烧成了灰烬。
他目视着这封信烧完之后,才看向自己的儿子,淡淡的说道:“冷一些才好,我们这里冷一些,北边就会更冷。”
赵涿闻言,顿时有些无语。
他已经说了三句话了,自己的老父亲,怎么还在回第一句话?
赵公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然后抱拳道:“爹,您还有别的事情么?”
赵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儿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小妹寄信来了,说你外甥马上要办周岁宴。”
他看向赵涿,问道:“你回不回去?”
赵涿愣住了,他连忙低头道:“爹,您不是说…咱们家不跟越王府来往么?”
“嗯。”
赵禄点了点头,回答道:“那就不去。”
“好了,没有别的事情了。”
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罢。”
赵涿被老父亲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自小很听父亲的话,当即抱了抱拳,退了出去。M..
赵涿离开之后,赵大将军伸出双手,在火炉上烤了烤火,喃喃低语道:“今年冬天,确实有些冷。”
他盯着铜炉里已经通红却没有火苗的炭火,不由得有些出神。
“皇后失宠,文臣大变…”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出了声:“莫非要立长?”
“那便有意思了…”
一旦皇帝有意立长,那么文臣们以及太后娘娘,还有整个后族孙氏,一定是拼命反对的!
而到时候,淮河水师,也会坚定的站在孙太后那一边,借以稳固地位。
虽然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现在没有立储的需求,但是这件事或许可以作为推手,想法子让皇后生下一个嫡子。
实在不行,也要过继一个在名下。
赵大将军自言自语嘀咕了几句之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北边,小声咕哝道:“病了这么多年了…”
北齐的皇帝,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好几年不曾上朝了,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也有人怀疑,北齐的皇帝是在装病,借此勾引南朝小皇帝出兵北伐,好在北齐皇位顺递之前,给南朝一个迎头痛击,保证北齐国祚传承平稳。
不过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除了那位齐帝,恐怕没有人完全清楚。
“鞑子皇帝…”
赵大将军端起自己桌案上的温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轻声低语道。
“多活几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