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府是又惊又怒。
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句“江都处处是虎狼”这一句之后,他的瞳孔都放大了一些。
这首童谣里,开篇把北蛮比作虎狼,结尾又说江都处处是虎狼,如果这江都城里到处都是虎狼,那么他这个江都知府又是什么?
北蛮啊!
六十年来,整个大陈哪一个不把北蛮视为禽兽?视为虎狼?北蛮这个词,在大陈已经演变成了一个骂人的词句,而现在,居然有人用这个词,在抹黑江都衙门了!
抹黑江都衙门,就是抹黑他这个江都知府!
见到陈裕脸色难看,一旁的赵公子若有所思,然后从陈裕手里接过这张白纸,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之后,赵公子哑然一笑:“这是府尊治下之人写出来的东西么?都说江都出才子佳人,怎么会写出这种文理不通的句子,简直同顺口溜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公子摇了摇头,将这张纸放在一边。
“连我这个将门出身也看不下去。”
“这就是顺口溜。”
陈知府脸色难看。
“而且几乎已经传遍江都了。”
说到这里,陈知府脸色极为难看,咬牙切齿道:“衙门里的人,真个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两三天才送到我这里来!”
这首童谣刚刚传播的时候,虽然传播的很快,但是并没有引起衙门的注意,毕竟几个小孩子瞎唱几句,不会有太多大人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即时通讯的手段,而且知府衙门真正有“编制”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替朝廷打工的“吏员”,这些人听到了这个童谣之后,也不太会有人敢多事去知会府尊老爷。
一直到事情发酵之后的第三天,知府衙门的官员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派人知会了府尊陈裕。
这几天时间,陈裕主要的心思都放在了陪客上,一心想要陪好这位京城里来的公子哥,从而让自己将来调任京官的路途顺畅一些。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才导致陈裕一直到现在,才看到这篇顺口溜。
陈知府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或者说,是个很有野心的官。
朝廷里正在主持大局的那位杨相国,是他的老师,他在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就能坐到江都知府这个位置上,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他的目标是进入京城,登台拜相!
而现在,江都出了这种事情,别的不说,一旦明年吏部考铨,吏部的官员知道了这件事,对于他的官声就会大受影响!
这是陈裕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听到了陈裕这番话之后,原本“云淡风轻”的赵公子,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重新拿起那张纸,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然后低眉道:“陈府尊,这件事情江都府可要好好处理,万一这东西传到京城,朝廷里不止杨相一个相公…”
宰相杨敬宗,目前朝廷里主事的宰相之一。
天子年幼,宰相辅政,身为首相的杨敬宗,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太后娘娘之外,朝堂里权势最重的人,没有之一。
而那位太后娘娘今年也就是三十余岁,对于朝政并不是特别熟稔,大部分事情也都是听从几位宰相的意见,导致这位杨敬宗杨相国,权势已经庞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位高权重,自然就有人盯着。
朝廷里不止杨相一个相国,其他宰相里有人盯着他这个位置,也有人怀揣着别的心思,宫里那位即将成年的天子,也在随时找机会亲政。
高处不胜寒。
如果只是贪墨一两万两银钱,那么即便寻到证据,别人也不会去招惹杨相国,但是如果是江都这种,因为贪墨钱财而激起民怨,导致有人借机诽谤朝廷,就很值得有人借着这个由头,啃上杨相国一口了。
作为杨相国的学生,陈裕知道自己不能犯错,更不能让自己的老师在朝堂中陷入被动。
不然…他就会成为弃子。
陈府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扭头看了赵公子一眼,微微低眉道:“公子放心,陈某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绝对把这件事情控制在江都府内,不会影响到公子。”..
“影响到我倒是没关系。”
赵公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是将门出身,去户部当差,也是家里的大人看我整天游手好闲,才给我讨了件差事,就算差事办砸了,无非罢官了事,最多我继续回去游手好闲就是。”
说完这句话,赵愈扭头看了一眼陈裕,呵呵一笑:“倒是陈府尊你,这件事处理不好,多半会影响你的前程。”
陈府尊阴沉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带了一些沙哑:“会处理好的。”
赵愈呵呵一笑,背负双手离开:“那陈府尊你忙,本公子去寻那两个琵琶女忙活去也。”
说完,赵公子转身走远,而陈裕则是长身而起,从玉带湖畔坐着轿子,一路来到了知府衙门。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回到了知府衙门之后,陈知府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立刻叫来了知府衙门的衙差。
“去,把冯禄给本官叫来!”
这衙差也是在知府衙门干了许多年的老吏员了,伺候了不知道多少任知府老爷,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然明天再去叫冯老爷来…”
“啪!”
陈知府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本官让你现在就去叫,你聋了?!”
这个老吏员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对着陈知府连连作揖,弓着身子退下,一路跑去县衙叫人去了。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身材有些肥胖的冯县令,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到了陈裕之后,冯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府尊大人,您找我?”
这一次,冯禄的喘息倒不是装的,他大半夜被人从小妾的被窝里叫了起来,然后又一路来到了知府衙门,的确有些喘不上气。
陈府尊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
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了不少,见到站在这里面前的冯禄,陈裕面无表情,开口道:“近几日有人在江都污蔑衙门,诽谤朝廷。”
“冯县令知道么?”
冯县尊很是茫然了摇了摇头,满脸无辜:“回府尊,下官不知道。”
相比较来说,冯老爷在官场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更不想要去京城当什么相公,再加上他也没有犯什么错,因此这会儿表面上毕恭毕敬,实际上心里稳的一匹。
陈裕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白纸,放在了冯禄面前,冷声道:“这是江都城里近几日传唱甚广的童谣,你自己看。”
冯县令双手接过这张纸,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摇头叹息道:“近几日江都粮价暴涨,下官正准备向府尊禀报粮价上涨之事,没想到就出现了这样的童谣。”
冯县令长叹了一口气:“这粮价上涨,跟咱们衙门也没关系啊。”
“少废话。”
陈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自明日起,城中禁止传唱此谣,如果再有捣乱的,直接抓起来!”
“去查一查,这顺口溜是谁编出来的!”
陈知府声音沙哑。
“再有,本官明日就写信给外地调粮,明日你去见那些粮商,告诉他们,再涨价本府饶不了他们!”
冯县令连忙低头,开口问道:“府尊,那这几天传唱这歌谣的,要抓么?”
“抓?怎么抓?”
陈裕冷冷的看向冯禄。
“你想把这件事闹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