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啊,额听到心里了去了,额在想他这个话是不是说对了,那些家长也不想让孩子上学,那些孩子也不见得自己想要上学!”

“有可能也就是额自己觉得孩子要上学。”白老师仰着头看着头上黄色的灯火发呆,“因为额觉得额是个老师,额就想教好学生,每教好一个学生,就可以把水花那样的遗憾补回来一点点,额不想有那么多遗憾哪。”白老师的脸上尽是苦涩,眼角的又开始湿润起来。

曾云风端起酒杯,把刚刚空的酒杯又给白老师斟满了酒,碰了一下说道“白老师!”

两个人端起来酒杯同时将酒抽干,同时往嘴里塞了几块手抓羊肉大嚼了起来。

“白老师,你得这么想,现在并不是说没人想念书,只不过是他们念不进去,大家都想着挣钱,攒钱买房子,盖房子,娶媳妇,繁衍下一代,他们想不了那么长远呐!只能看见脚跟前的一点点。”

“很多人觉得读书没有用,是因为他读不好啊,只有真正读好了书的才有用。”

“他们的这些人要么就是种地,要么去放羊,要么去搬砖,现在也就是去打工罢了,未来也还是打工罢了,说好听叫混个职业经理人,说难听点还是打工的。”

“你的话说到额的心里去了,读书怎么会没有用呢?怎么会没有用?”白老师自言自语说着,眼泪突然从眼镜的旁边流了下来,他有些慌张用手抹了抹眼镜下面的泪痕说道“额教了这么多年书,额看得太多了,读书怎么会没有用?怎么可能没有用!”

“可是啊,额劝不了他们的,额没有一个人能劝得住,海春铃要走了,小高走了,小黄走了,马小波走了,马茹也要走了,太多的孩子走了,都去打工了。”

“什么出去打工啊,什么出去赚钱了?这就是个糖衣炮弹!这就是个大大的陷阱!”白老师拿着手里的筷子在桌子敲着,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儒雅。

“这可个陷阱让他们这些家长心甘情愿的往里面跳,读书没用,赚钱最大!”白老师说着,十分气愤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将酒杯都震了起来,酒撒了一桌子,他面容扭曲,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他们就因为这样,就觉得读书没有用的,是吧!”

曾云风也拍着桌子说“说得好,他们就是目光短浅,鼠目寸光。”

“对,就是!”白老师说完像是泄了气皮球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回答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但是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曾云风说着就给白老师斟满了酒“白老师,不要为他们伤心,他们不值得伤心。”

“白老师,你知不知道额来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什么!”

“一道亮光!”

“你们学校里灯火在这黑暗的戈壁滩上,如同一道光矗立在这里,它就像是一支烛火,远远地照着那些看不清前路的学生和孩子们!”

“这所学校就是那种永恒的烛火,只要他在,很多学生对他们的人生路就不会迷失,这道光直指孩子心中最后的那片洁净之地。”

“如果没有这道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前路在哪里,没有这座学校的灯光,他们会迷失自己的方向,你有没有发现孩子的眼睛里同样有一道闪亮的光芒,那个东西叫希望,而这希望就是由你们亲手点燃的,他会一直燃烧下去!”

“还有无数的孩子等着你去改变,你可不能这么灰心丧气,这些孩子咱们要去帮,一定要帮,能挽回来一个就挽回来一个,总有一天这里面就会出一个大人物,一个了不起的人,帮助咱们一起努力改变这一切!”

白老师听完曾云风的话,眼中泛起了希望,果然文青的话才对白老师有作用。

“把这杯酒干了,明天咱们还有大事要做。”

白老师听完曾云风的话发泄完鼓起勇气和曾云风的酒杯狠狠地碰了一下,仰头将整杯酒灌了下去,可是喝完了酒忽然之间他趴在满是残渣的桌子上又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啊,额心疼我那些学生啊,他们有一些有一个算一个,好多都是可以念书念出名堂来的,就这么白白的毁在这些人的手里呀!”

“他们才十几岁呀,有的还不满15岁,这样出去能干什么呀?打三年工,又三年工,年年打工,年年打工啊!额的心血是为了什么呀,难道就是为了出去给别人打工吗?”

“科学家,工程师,老师,军人,医生,他们未来的选择还有很多啊!”

果然曾云风自己还是不擅长劝人,尤其是用嘴,这个时候要是于谦在就好了,走近一个人的心没有那么简单。

喝了一夜的酒,白老师最后喝的不省人事,但是他嚎啕大哭的模样被曾云风记在了心里,毫无疑问白老师不是特别坚强的人,一晚上,他已经哭了很多次。

可毫无疑问有时候他会莫名的坚强,即使面对家长不理解的殴打,他也不曾痛苦悲切,白老师这个人是一个好老师,也是一个好校长,这些学生遇到他真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回到家里,水花给曾云风脱下了衣裳,曾云风满身的都是酒气。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感觉像泡在了酒缸里。”水花花在一旁不停的絮絮叨叨。

曾云风摸摸水花的脸说道“白老师说了,当初的你如果多念些书,有可能你能做更大的事业。”

水花听到这里挂衣服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脸色有些黯然,每次提到这个过往,她总是感觉有一些伤感,甚至有一些遗憾。

这些遗憾,也许正是白老师所说的那些遗憾,人生有太多的遗憾,有些人的遗憾从少年时就有了。

水花把曾云风的衣服放在衣架上挂着,突然走到了曾云风的后背上,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贴在了他的背后喃喃的说道“你知不知道,额当年差点都有死的心,听说额要嫁的人是一个瘸子,你的舅舅用两个水窖,一头驴和一只羊,就把额换了过去。”

水花说的有些悲愤又自嘲的笑了笑“额其实就只值两个水窖,一头驴,一只羊,额当时听到额爹的话,那时真是万念俱灰,额的第一个想法是掏出大山,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可是第一次逃跑就遭遇了巨大的失败,当时西海固正在修铁路,额们沿着黄土高原跑下去,刚好跑到了铁路,原本以为坐到了铁路上的火车上就一定能开走,额那时候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走。”

“就算得宝、麦苗他们都被得福找了回去,唯独额一人坐在了火车上。”

“可惜呀,老天不让额成功,额在火车里苦苦熬了一夜,什么也没有,什么也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依旧是丁零当啷的火车铁轨的修建声。”

“火车没有走,额只能毫无办法的踉踉跄跄的走了回来,跪在额哒的面前,在一众人的围观之下,说了句,额愿意嫁。”水花搂着曾云风,脸上的泪水打湿了曾云风的白色背心儿。

“从那个时候开始,额已经认命了,额觉得那个时候的额就是一堆行尸走肉,生活毫无希望。也不会再有任何希望。”

“直到遇到了一个傻傻的愿意为额挖水窖的男人,老天爷待额还是不薄!”

“永富,你离额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很远,什么时候额才能真正走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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