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锗知道脱儿图的脾气立刻就要发作了,忙转头劝他道:“大王!勿要冲动!这只是他的激将法而已!”脱儿图看了杜锗一眼,气恼说:“这样公然贬低我狄夷!他们倒忘了前段时间是怎么被我的熊兵打得哭爹叫娘的了!”

杜锗摇头,说:“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小心啊!大王想想,为何他们今日竟一个人都没有,只推了石青云出来?当中必定有诈!一定不要中了他的计!”这话说得脱儿图猛地呆了。他转转眼珠,迟疑问道:“军师果然觉得他们有诈?!”

见他被自己劝住了,杜锗方才松了一口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这里有他们最怕的熊兵,何况石青云也是他们阵营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了,若说没有欺诈,怎么会贸贸然就将他推出来送死?总之,大王不要中计就是了。”

脱儿图一拍头,笑道:“对对对!本王几乎真的中了他们的计,幸而军师提醒及时!”说着,他扯起嗓子对石青云说:“你这瘦弱书生,不用在这里磨破嘴皮子了。赶快回去,叫康寻带兵过来,好让本王一举将他打败!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刚平静下来的狄夷兵也笑了,纷纷高声喊道:“叫康寻出来送死!”“不出来,就把你们俞国的女人派过来!”“俞国懦夫!”

石青云淡笑看着对岸无数张牙舞爪的狰狞面孔,丝毫没有恼怒他们的话。他朗声对杜锗说道:“下官并非虚言。天狼元王,一向以战功著称天下,如今居然要屈尊到狄夷当个小军师。下官如今有缘得见,实在感叹上天不公。”

他这话让对岸的笑声戛然而止。狄夷军中知道杜锗真实身份的人几乎就是绝无仅有的两三人,如今一下子被石青云揭穿,其他人都反应不过来。

此时,不知道是哪个角落,忽然有人大声说:“你怎敢乱我军心?杜军师就是杜军师,哪会是天狼元王?若元王这样的人真的来了,怎可能甘心屈尊?”

这话顿时引得叫好声一片。

石青云但笑不语,眼中闪过更明显的快意。只因,从他眼里的倒影中便可以看见,对岸那两张脸,因了他的话,刷的变作了一白一黑截然不同的神色。

杜锗终于忍不住,冷笑道:“在下只是一介军师,听不懂石大人说什么。若石大人要出兵,还请赶快,勿要逞口舌之能,在此拖延时间。”身后脱儿图却忽然接了他的话,道:“不说这么多,要打就打!”

石青云听了他们的话,一拱手,道:“下官好意提醒大王。若不领情,下官便先行回去对康将军复命。只不过,他日若大王要死在元王剑下,还请不要责怪下官没有提醒过。告辞!”说着,他拱拱手,便转身上车。

杜锗见他要走,自是不肯。当下便挥手让人送上弓箭,拉满以后便要射去。可是箭未离弦,却已经被人一手搭在弓。他叹口气,转过脸去,道:“大王,您不会竟是听信了他的话吧?”

制止杜锗射出的,正是脱儿图。他冷笑一声,道:“如今你名声在外,自是不必理会本王意愿。可是,本王却不想打这场战了。如何?”

杜锗急了,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道:“这样的大好机会不将石青云擒住?难道还等他走了才去追不成?不行,把他擒来,好歹做个人质!”

脱儿图却不答应,伸手便要将他的弓箭夺过来。杜锗怒道:“大王怎么竟真的听信了他的话呢?这样大好良机若错过了,什么时候才有?!”

“对,本王一介少数蛮夷,不知道计谋什么的。可你不要忘了,此刻你只是一个军师!难道你以为当真还是元王不成?或者是说,你打算取而代之,杀了本王便登上王位?”脱儿图满脸冷笑,手却丝毫不放松。

杜锗心中一沉,看来这有勇无谋的莽夫,果然中了石青云的计。正欲说话,忽见石青云的车子已经缓缓转了方向,朝来路行去。他急了,劈手夺了弓箭,便将那箭朝石青云的车射去。

只见那箭带了呼啸鸣声,像长了眼睛般,狠狠在半空中划出一条线。

不知道谁惊呼:“杜军师的射术竟如此精湛!”惊叹声连连在军中起伏。狄夷人长期居住草原,要靠射箭来狩猎,因此最佩服的是射术精湛之人。像脱儿图,本身就是射的一手好箭。

杜锗一惊,忙看向脱儿图。只见对方脸上冰寒一片,盯着他的眼的狠戾几乎就像一把刀。

见了脱儿图这脸色,杜锗心里一凉:当日脱儿图要自己立誓,不能在人前透露出高强武功。明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保护他,实则是怕他以元王的威望夺了地位。

谁想到,今日被石青云这一逼,连自己都乱了阵脚。只顾着要将石青云拿下,却没想到,这一来,便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自己会射术,更等于肯定了刚才石青云说的话。

这样的结果,连他都无法预见到会在狄夷军中引起什么轰动,只是隐约感到,也许自己在狄夷中隐姓埋名地希望东山再起的愿望,从此便就落空了。

果然,立刻听到有人说:“难道刚才那个姓石的是说真的?杜军师果然是天狼元王?元王不是在天狼被灭的时候逃出去了吗?竟是来到我们这里了?”

旁边忽然有人附和这声音说:“元王被亡国了,心中自然怨愤。怪道呢,我说我们狄夷与俞国无冤无仇,怎么就要鸡蛋碰石头,去打人家?如今可好,原来竟是做了人家复仇的工具!”

这话虽然轻,可却明显,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狄夷军人人心头一凛,一时间,这一万人竟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仿佛是忘了究竟为何而来似的。

脱儿图心中一惊,这话简直就让他这个做部落领袖的颜面无存。可是他左顾右盼,却找不到说话人。恼羞成怒下,他迁怒杜锗,手执马鞭道:“你果然有预谋!等本王打胜了这场,回去自会跟你计算!”

再也不看杜锗一眼,他怒喝道:“都给我冲上去,端平了康寻的老窝!谁敢不去,老子先砍了他!”他猛地纵起马缰,居然将黑马勒疼得跳了起来。

黑马性子暴烈,哪里受得这样对待?长嘶一声,顿时朝河对岸奔去。

见脱儿图都动了,旁边的人都顿时追随而去。

黑漆漆的一万军马,顿时朝河对岸滚滚而去,那奔跑的步伐惊动山河,连大地都惊跳了起来。

杜锗尽力稳住白马,不被滚滚人流卷了去。眼看着一万军马差不多渡过了沧茫江,他心中忽然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大声惊叫:“大王,先停下啊!先不要去!”

可是,哪里有人会听他的?!他的声音再大,也不过就是被淹没到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中去了。

慢腾腾的马车在大路上刚转了个弯,那个一直懒得几乎不想动的车夫就狠甩一下马鞭,那两匹马惊得撒开四蹄便跑。只一眨眼,看似简陋无比的马车,竟在那两匹精瘦的马的拉动下,快如闪电般朝前方一个树林跑去。

石青云端坐车中,有点经受不住如此车速,手不由得紧紧交握着。

似是感受到他的紧张,车夫居然很高兴地开玩笑说:“青云?觉得如何?我早说了你不要这样逞强的吧?!如今可不是为难自己了?”

“将军说笑了!”石青云胸中虽有点翻滚,却不忿地犟嘴道,“若我不去,难道以将军的口舌,能说得脱儿图心生怀疑?”看着车夫哈哈一笑,伸手就将脸上那张人皮面具撕掉,露出那张早已无比熟悉的脸,他不由得也笑了。

车夫正是康寻本人。

自宸惊风用了半天将中毒的士兵料理妥当以后,他就听石青云说要用攻心计挑拨杜锗和脱儿图二人反目。这个计谋好是好,但是石青云却提出要自己独自一人前去,好诱兵深入。他当时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了。

攻心计其实是在那支空心的错金凤头钗里,用清秀的蝇头小楷细细地写在纸上的,然后再卷入钗中的。虽然这计谋是好,可是以石青云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万一脱儿图一言不合就打,他哪是对手?

于是康寻便扮成车夫的样子,和石青云一同来见脱儿图。

只是那钗中的字迹,康寻仿佛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今,看到石青云顿时愣住的神情,他忽然记起,当日那个随着石青云到来的小丫头,皇后娘娘的近身大侍女,叫觉茗。

想起了,这字迹,就是在那个叫觉茗的清秀丫头交给他的一封信中见过。

当日觉茗说,那是皇后娘娘的亲笔信。信里说的,是让他暗中去找郝国翟王的事。

如今说来,难道那攻心计竟是娘娘想了,亲笔写在纸上,再卷入这错金凤头钗里的?若是真的,那就难怪了。

都说倾国皇后蕙质兰心,才能更胜铮铮男儿。如今看来果然让人佩服。

虽然他一直对这攻心计不太抱有希望,但刚才他亲眼所见,石青云按照那信上意思,寥寥数语便已经挑拨得脱儿图生疑恼怒,可见娘娘计谋果然了得。

难怪石青云一见那字迹,便对这攻心计深信不疑。

正欲说话,可地面却忽然惊跳起来,如同有巨人用惊天大锤在使劲敲打着天地,更仿佛是不周山被共工撞倒那般的山崩地裂,一阵阵让人胆颤的震动不停地朝四周波及开去。顿时,山川河流、树木鸟兽,无不被摇晃得哀嚎不已。

他转头过去,看向脸色有点发白的石青云,正欲说话,眼神却随着惊天动地而来的巨响忽然一凛。那是无数马蹄踏在地上所发出的让人胆寒的雄壮战歌般的巨响。

石青云玩笑着的神情也随之一震,漆黑瞳仁警觉起来,喊道:“快进林子!”

康寻当下不敢怠慢,什么都不再说,狠狠将马鞭挥在马上。马吃痛惊叫,撒腿就往林中跑去。

脱儿图纵缰策马,他眼尖地发现地上有马车轮子的压痕,便一路跟了过去。他深恨元王的出尔反尔,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恼怒地不停挥着马鞭,将黑马跑得如黑色闪电般快。

一见那个躲在转弯路口的林子,他直觉石青云定是躲在此间了。只因此时他无法击溃俞国和郝国的联合,更觉得应该有个人在手里当人质了。若说到方便,自是那个瘦弱书生最趁手。

他撇起一边嘴角笑了。手中的马鞭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和力量。随着“啪啪”几下鞭子甩在皮肉上的清脆响声,只见黑马吃痛,惊嘶一声,撒开四蹄,更是飞快地朝前奔去。几下功夫,只见黑马便在脱儿图的控制下,飞奔入了那片黑沉沉的树林。

顿时,无数兵马便在他身后,争先恐后地冲入了树林。

见黑马消失在视线中,好不容易追上脱儿图的杜锗张了张口,却没法来得及制止脱儿图。此时,他只是直觉地感到此事有诈。按道理说,这里虽然也许是石青云回军营的必经之路,但那林子给人的感觉太过诡异,实在不宜随便进入。

若是他在前头,定会拦着脱儿图的。可这该死的莽夫随便被石青云挑拨几句,就立刻跟自己翻了脸,更丝毫没有与他商量,就这样自作主张地入了前头的林子。

若这莽夫有个凶多吉少,还不是会连累了自己的大计?!

咬着牙,将满心的怒火压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只好朝白马甩了一鞭,白马便如一支雪白羽箭般,朝树林飞似的奔过去。

可是待到他入了树林,却被这里死寂一般的悄无声息给吓坏了。那刚才还浩浩荡荡进来的一万兵马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如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杜锗心里一沉,不由得放声喊了起来:“大王!大王!”

可是,却只有那看不到尽头的树木,摇着树枝在风中回答他。

杜锗放眼看去,只见无数轻烟如赤色的丝带一般萦绕在那些长长短短,曲曲弯弯的枝桠间。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

可是这醒悟却有点晚了。他只觉得脑中开始有点迷糊,眼前的事物更是扭曲着转动。他心里慌了。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冰凉醒神的感觉顿时从舌尖向身体化开去,脑子顿时也重新清明了过来。

他明白了,这些赤色的轻烟都是林中的瘴气。想来,脱儿图和那一万军的忽然消失,应是和这瘴气有关。

他顿时跌足。早知道如此,便应该先将脱儿图的帅印骗到手,那么即使他在这林子里面有什么,他也可以回去号令狄夷军,管他什么瘴气什么树林,他只要能将俞国打下来,就足够了。

如今,他却不能不去林子中寻找脱儿图,只因狄夷军的帅印依然在脱儿图首宗。可是,他却实在不甘心,竟要自己进入寻找这样一个莽夫!

咬咬牙,他心里将脱儿图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寻出一条方巾,绑在鼻子上,策马进去。

越往里走,这种赤色的瘴气便越重。

这才不过走了百二十米左右,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一片轻飘飘的鲜红弥漫在半空中,使得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杜锗环顾四周,只见无数枝桠,疏影横斜,随着瘴气的飘动而不时出现、隐藏,更如舞动的鬼魅般可怕。

看到这样的情形,杜锗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俞国兵果然在此布了局。而且他一路走来,丝毫没有听到任何一丝人或马的响动,更让他担心脱儿图和那一万兵是否已经遇险。

虽然杜锗对自己有信心,可是石青云和康寻毕竟有些斤两,不然的话,梁逍也不会把西北战事交给他们。他们对付自己虽说也算棋逢敌手,可若是对付脱儿图那莽夫,那就只是动动脑子的小事了。

何况,之前根本没有看见康寻布过这样的局。那么,只怕就是康寻奉了皇命的。若说这是俞国天子的计谋,这倒不奇怪。

天下皆知,梁逍不但惊采绝艳,计谋堪比听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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