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人遇见了麻烦,很大的麻烦。
在那一堂成功的生理科普课之后,宁舟突然躲着他走了,连宿舍都不回的那种!
当齐乐人在宿舍床头看到宁舟的留信后,人都傻了。
【即日起,我将暂停在教会学校的课程,前往隐修会见习,以期通过冬日受洗的考验。如果主诞日那一天你仍然在永无乡,诚邀你前来观礼——宁舟】
齐乐人血压升高了,怒而把信纸捏成一团,深呼吸,吸气,呼气,如是三次后,他又默默把信纸展平。
好气哦,再看一遍!
更气了!
隐修会、主诞日、冬日受洗。要是刚进入噩梦世界的那会儿,齐乐人压根就不懂这些。但是在这个世界度过了“精彩纷呈”的三年之后,他对教廷的那一套东西已经很有研究了。
隐修会是教廷内部的一个学派,因为出过数任教皇和数目惊人的枢机主教而闻名。他们似乎有独到的修行办法,信奉苦修与磨砺,虽然黄昏之乡与永无乡是战略上的合作伙伴,但是齐乐人也不清楚隐修会的内情。
至于主诞日的日期,齐乐人印象深刻——因为主诞日和黄昏之乡的建立日是同一天。也就是说,是宁舟的生日当天。这个巧合,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天意。
关于冬日受洗,齐乐人曾经看过记载教廷民俗的书籍,里面提到在主诞日的那一天,民众们会凿开冰河,浸入冰水受洗,以示自己虔诚的信仰之心。但那是圣城年代的事情了,圣城地理位置优越,气候相对温暖,可这里是永无乡,极地永无乡!
在这种极夜的凛冬,让人跳进冰河受洗,这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垃圾隐修会,这是虐待青少年!
齐乐人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在房间里跺脚,恨不得拎着宁舟的耳朵把人揪回来。
可是回想起在玛利亚的圣灵前流泪忏悔的宁舟,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宁舟必须走的路。
在没有他的过去里,宁舟也是这样,不,甚至比现在更惨痛。他是在失去了老师和同学之后,满怀着愧疚与自责,开始了隐修会的苦修之旅。
这段经历将宁舟塑造成了他们相遇时的那个他。
“哎……”齐乐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宁舟进入隐修会是一段不可或缺的经历,他认了。但是宁舟招呼都不打一个,留一封信“离家出走”的行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想起多年后,宁舟这一点也没改好,刚结完婚就把他关在结界里,离家出走到魔界去了。
新仇加旧恨,齐乐人的血压又上来了。
他这就要上门踢馆,把这个熊孩子揪出来教训一顿,从娃娃抓起,现在就改正!
一小时后,兰斯一脸懵逼地被齐乐人堵在了家里。
“这几天老师给我们放假了,我没有旷课啊。”兰斯还以为自己是翘课被抓,战战兢兢地问齐乐人怎么回事。
“你旷课我可管不着。你消息比较灵通,跟你打听个事。你知道隐修会的情况吗?”齐乐人问道。
兰斯挠了挠头,惭愧道:“隐修会?啊,这……我家的亲戚没有一个通过隐修会的考核。对不起,我们全家都比较废。不,不能怪我们。隐修会在教廷的各个学派里是最严苛的,光是那个冬日受洗,我们就通不过啊!”
齐乐人问道:“冬日受洗怎么了?我记得好像是主诞日这天,跳进冰河里浸礼?”
兰斯的眼神死了:“如果只是浸礼,我至于怂成这样吗?”
齐乐人急了:“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兰斯于是给齐乐人介绍起了隐修会的冬日受洗流程:“受洗前一夜,参与者会被送入隐修会制造的秘境中,据说非常恐怖,我叔叔在幻境中徒手爬上刀山,只要你的内心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与恐惧,就会失败。”
“通过秘境之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是真正的考验从那一刻才开始。隐修会的门徒们凿开了一条长达数百米的冰河,受洗者需要在如今这个极夜的极寒气温中,凭借自己的体魄游到终点。上岸的那一刻,你才真正完成了冬日受洗。”
“反正我是没有勇气在这个季节跳下冰河的,肯定也没有这个体力游完全程再爬上来——我一定爬不上来!我没有那样的意志力与信念,我没办法成为那样的勇者。所以我绝不考虑去隐修会。怎么了,你想去隐修会?”
齐乐人越听脸色越黑,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我,是宁舟要去。”
兰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他拍了拍齐乐人的肩膀:“这是注定的事。”
齐乐人皱着眉看着他。
“从小到大,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主对你另有安排’。我以前不太信,主对我显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唯一一次我感觉到命运的安排,是在玫瑰教堂里的时候——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主对我的安排是让我死在那里。但是你来救我们了,我想,也许得救才是主真正的安排。”兰斯感慨地说道,“但是,主对宁舟一定另有安排。你看,宁舟生在主诞日,是圣修女的儿子,离奇地对神术没有天赋,却又在剑术等方面上卓有天赋。主一定偏爱他,所以考验他,所有的考验都是为了让他成全完备,毫无欠缺。主一定为他安排好了所有。”
齐乐人面色肃然:“我讨厌这种安排。”
兰斯哈哈一笑:“但这是主的意志。主为他安排好了所有,他只要顺从主的意志就一定可以得救。”
是吗?齐乐人不这样认为。他不是命运的顺从者,他是一个反抗者,他因为反抗才活到了今天。
十五岁的宁舟或许是,但是在不算久远的未来,他也成为了一个反抗者。
因为一段悖逆的恋情,他在教廷的意志与自我的意志之间,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意志——我也许有罪,但我无法悔改,因为爱是自然的,我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那一刻,他又从众人心目中的宁舟,做回了自己,一个全新的自己。
他带着教廷教会他的一切,走上了自己的道路。他仍然在为了这个世界而战斗,他甚至仍然笃信他的信仰,遵守教规,即便他已经不再属于教廷。
“我大概永远学不来做一只温驯的羔羊。”临走前,齐乐人对兰斯说道。
兰斯笑了:“我发现了。你这家伙,其实一点都不虔诚。”
齐乐人也笑。
“但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因为我们是朋友。我相信你能克制住恶魔的那一面,秉持着诗节正义之心,站在光明的这一边。”兰斯说道。
………………
齐乐人站在隐修会的大门口,是特蕾莎老师告诉他的地点。
和齐乐人想象中的修道院造型不同,隐修会竟然是一片雪白的山谷,冰冷而锋利,山崖仿佛被人从中间劈开,露出“一线天”的缝隙。
缝隙中,是一道狭长的道路,通往山谷深处的隐修会。
齐乐人走进了山谷中,山谷尽头是一个洞穴,里面点着蜡烛,这个溶洞一般的洞窟里,石阶是从天然的石头上雕琢出来的,越往下走,台阶就越是粗糙。
到达洞穴深处后,齐乐人看到了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的两旁是涓涓的地下暗流,无数蜡烛漂浮在流水上,宛如星辰浮海,点亮了无尽的黑暗。
齐乐人的心跳骤然加速了:这个熟悉的场景,他曾经见过!
他快步走向甬道尽头,那是一扇十几米高的铁门,里面仿佛封印着什么庞然大物。复杂的浮雕和无法辨认的魔法铭文都和他曾经见过的一模一样。
黑暗通道、流水与蜡烛、铁门与铭文……这是在“缄默校园”的副本中,他曾经在梦中见到宁舟的场景。
那是宁舟本体所在的地方!
为了阻止被诅咒的毁灭本源吞噬他的理智,他启用了“血之祭祀”的秘仪,将自己的本体流放到了时空的缝隙中延缓侵蚀……时空的缝隙?但这里不是隐修会吗?
这个一模一样的环境,是巧合,还是……
齐乐人不敢再想下去,他快步上前,用力推开了这扇巨大的铁门。
铁门缓缓开启,门缝中亮起了光,里面是一片巨大的建筑的内部,像是一座塔的底层。齐乐人抬头望去,果然上面一层层的是环绕在内侧的阶梯,一直通向上方。
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画面,齐乐人的心情复杂,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推开门就会见到宁舟呢。
所以,这个隐修会到底是怎么回事?齐乐人怀着满腹疑惑,走入了塔内,想要找个人问一问情况。
隐修会内一片死寂,仿佛这里根本没有人。但是周围一切都整洁干净,他脚下的地面是白色大理石的,看得出来每天都有人细心打扫,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越是往上走,齐乐人就越是放轻了呼吸,好像在塔楼的顶端沉睡着神明,而他不敢惊醒祂。
齐乐人的脚步也放轻了,走到最后几层,他甚至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进入了潜行的状态中。
强烈的直觉和危机感让他神经紧绷。
塔顶,眼前豁然开朗。
齐乐人震撼地看向前方——湛蓝的天空中浮云片片,如山如海,在云幕与雾气之中,赫然是一条庞大到让人无法看清全貌的金鱼,祂沉睡在天幕中,伤痕累累,却仿佛与世界的规则融为一体。祂就是世界意志的化身!
随着祂的呼吸起伏,一个个色彩斑斓的泡泡出现在天空中,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不断有泡泡破裂,又有新的泡泡诞生。
梦幻的泡泡海中,倒影着无数个缤纷世界,每一个小小的世界里是永无止尽的生死考验。
这一刻,齐乐人的脑中骤然明白了什么:每一个副本任务,不过是这位“世界意志”取材了无数世界观与规则,吹出的一个泡泡。祂像是一台没有算力上限的计算机,不断生成数据,塑造新的泡泡。
世界在扩张,永无止尽地扩张。
现在的他,不就是被困在一个金鱼的泡泡中吗?
虽然这个泡泡有些特别,先知在这里掺了一脚……
先知到底有什么打算?齐乐人觉得这里大有深意。
“齐乐人,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传来了宁舟惊讶的声音。
齐乐人蓦然回过头,浑身上下都在因为目睹到那一幕恐怖的神迹而颤栗。
十五岁的宁舟讶异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轻声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怎么了?”
“没事。”齐乐人再次回过头,那梦幻却恐怖的一幕早已消失。
眼前只有登高远眺永无乡的景色,冰冷的极夜中茫茫无际的冰原。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不知何处飘来了一只泡泡,仿佛有人在这里吹了肥皂泡,这只泡泡轻飘飘地经过宁舟的眼前,引来了宁舟困惑的皱眉。
齐乐人抬起手,张开五指想要捏碎泡泡,手指却穿过了外膜。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嵌入了泡泡中,却没有使它破碎。五彩斑斓的图景一闪而过,变成一片乱糟糟的画面。
又一阵风吹来,泡泡被风挤压成了扭曲的形状,仿佛外力的干涉让它不堪重负。
最终,它在寒风中破碎了。
齐乐人看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