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虹这次回来,变化很大:走路时两腿分开很多,像是男孩子,又像有些蹒跚的样子,眼睛里含了点恶狠狠的神气,随时又会狂笑出来,你刚见她时吓了一跳,心想:“这孩子莫非疯了吗?”但人们说:没有关系的,年纪小小遭了这样的罪,模样举止难免会变化。

这话是苏铁说的,她当时坐在窗前教你手谈——手谈就是下围棋的雅称。那黑白两色子在盘上混沌厮杀,无穷变化,很叫你着迷。

正好两个小丫头子在窗下边修剪花草边聊天,说道“缕思院那个叫贴虹的回来了”如何如何,你的目光便滑出去,耳朵竖了起来。苏铁看着你的黑子大龙,也不动手,只笑道:“你朋友?”

你怔一怔,点了点头。

苏铁的眼神就有些恍惚,说:“那去看看吧。该当的。”你答yīng

着。她想了想,又叫你且住,唤依雪拿了些花茶与糕点,攒成一个盒子,交于你,道:“嘱咐她将养身子,把心放宽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小小年纪遭了这样的罪难免会有些苦楚,她现在……你们两个都要辛苦了。”

她温柔的语气让你有点想哭,但还不是完全领会了这话中的含义,直到你见到贴虹。

贴虹是那么恶狠狠的笑着,也不要你安慰,只是说:“喂,你们这几天发生了不少事嘛?”

紫宛和田菁挂牌她都已经知dào

,连院中谁谁吵嘴、妈妈又责罚了谁这些八卦,她都听说了,扳着手指边议论边嘲笑,而后话锋一转到你身上,冷笑道:

“没想到你倒攀高枝儿去了,真是人残志大。手里拿的什么,你新主子叫拿过来的?行了!谁欠这几样吃食,不见得出去转一圈就到了要饭地步,谁可怜谁还不一定呢!”

这个人还是贴虹吗?贴虹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你说过话!你吃惊的站起来。她却像看一个仇人那样怨毒的看着你,口里道:

“干什么?你们自己不也是个**吗?装什么清高修养,别叫我恶心!”

你的脸“唰”的白了,想抬腿就走,脚步又停住。苏铁的警告没有错,贴虹像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因为疼痛想要攻击一切人,她现在活得很辛苦。你如果还想保住这个朋友,也要非常努力辛苦。

先前,你以为她会变得愤nù

、凶狠、坚忍,实在是太过乐观。并不是天生复仇型的人物啊,贴虹这个家伙,遇到灾难只不过变得愤nù

、惊恐、自卑而已。

那你还打不打算笼络她?又或者——现在就丢开手算数?你的脚尖向着门口。

贴虹在后头继xù

嘲骂。你转过身,简简单单抱住她。她似乎挣了一下,你继xù

抱住,她的身子便瘫软了,终于伏在你怀里泣不成声,一场嚎啕像雷雨般发泄出来,慢慢的回复了一点以前的声调,抽泣道:“对不起,小哑子,我只是……只是嫉妒你。你算是脱险了,而且那天吴三爷回来特别的——总之我恨你。——但是你不要恨我!”你抱紧她。

不,目前你不恨她,也并不打算离开她。她在你胸前喃喃道:“我打算接客了。”你猛然推开她,怒目而视。

缕思院的孩子纵然被人买了童贞,仍然可以不作**,只要熬过作侍童的“学艺”年岁,出了师,就分到各个有头有脸姑娘房里作丫头,不必卖笑,只要和姑娘关系处得好,碰到中意的客人也可以主动荐枕,收不收钱的没人追究,倒比姑娘还自由些。可贴虹被人**后主动提出要接客,按照规矩,是可以的,只不能进香魂院,更不能进长三,光在待诏粉头那里开个铺子,作得好了,说不定能晋升个档次的不是没有,作得不好,烂死在那里也没人怜恤。因此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贴虹,不知她发了什么神经。

“我不像你啊,可以有贵人帮忙。”贴虹瑟缩一下,还是鼓着气说,“你就好像公主一样,不管遭什么难,以后总有办法的。我总觉着你以后会特别风光。可是我,我再不自己加把劲,怕以后就真悲悲惨惨过下去了。在这里要挣脸面不就靠男女之间那档子事吗,我算看穿了,反正跌进了泥里,就趟吧!我要给自己挣出名头来。”

你简直想大笑。

这算什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作名妓的**不是好**,贴虹少年立志、勇气可嘉?可问题是,她不是这块料啊!妈妈当初分她在缕思院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绝不是颠倒众生的材料。

可惜你现在再怎么比手划脚、找纸找笔,贴虹也听不进去了,她一门心思化悲愤为力量想往那条道上努力,你若是真逼她看清楚,她只怕要发疯。

于是你颓然垂下手去,现在什么也不必说了,最多将苏铁送的托盒找开,泡一壶玫瑰柠檬茶,配着香甜船点,且与她消磨半个宁静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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