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郡王按照先前得到的命令,于卯正时分到了围场行宫。王虽没说召他有什么事,但他知dào
最近里里外外都有些不太平,而闽国最怕的就是中原,若说中原要与闽国发难,那得从东边来,他北郡王主掌的是西南防线,靠着迷林与恶海,除了偶尔应付一下鲛人与雾怪的抢掠骚扰外,别无大事,因此听到王传召他时,竟不太担心边防,思量着无非宫中有些男女不安生,着他的御林军防范着些,也就是了。这卯时,乃是晚膳时间,王本来就喜欢饮酒吃饭时谈点儿不大不小的事,这次大约又是如此,哥儿俩借着酒力,发发牢骚、谈妥军国事务,又有效率、又能增进感情,是极好的。
可是直至卯末三刻,宫室里都没有动静,侍女一遍遍替他添茶,单没有烫酒切肉的端倪,北郡王渐渐也不自在起来,心里寻思:把我晾在这儿是怎么一回事?眼看天色早过黄昏,天边余晖都燃烬了,马嘶铃喧,围猎的队伍先前就已经回来,怎的王还不露面?
他心里慌起来,到窗口看看,见到一行人匆匆经过,他认得是太子从人的服色,正待扬声打招呼,眼见这些人的神色都挺严肃、跟平常不太一样,那声招呼又闷在嗓子眼里,悄悄退回去,坐着发愁:
莫不是他私占民宅的事发作了,哪个蠢货上奏参劾,引动王和太子伤脑筋?莫不是他私吞军款的事透了天,王和太子正商量着办他?莫不是——哎呀!前阵子为了意气之争逼死个小小的官员,闹将出来了?
这么一想,北郡王觉得自己真是劣迹斑斑,哪件事情捅出来都够遭殃的。再想想,王对他虽然比较友爱,这么多年了没伤过感情,可王——三哥——这个人,是普通人吗?他们兄弟间的事,能照着普通兄弟感情来说吗?想他们原先总有八个兄弟,撇去早夭的两个不论,长成人样的也有六人,但凡跟“老三”争位子、塞刀子、使绊子那些,一年年下来,哗啦啦的全倒光了,台面上倒没见多么难看的大动静,反正到头来一数,那些兄弟本人身死不说,背后的母系、外官、内宦……都死的死、逐的逐,展眼儿就没了踪影。如今还活着的,不就是他北郡王和老二南郡王吗?南郡王一向谨慎,偶然有了点儿不妥当,当年的世子还不是就……唉,不想了!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
北郡王不觉汗透内衫。
他再也坐不住,悄悄的开始打探情况。幸亏平常往宫里使银钱没吝惜过,紧当口儿还真有用,一个小黄门来上果盘时,给他递了个消息:有个小美人闹了别扭,王正忙着呢,说不准啥时候能得空过来。
——原来是王后院起火,不关他北郡王什么事儿!
北郡王的心放妥当了。他本来是个不太动脑子的人,也不能说蠢,但命里总有些傻福,既是放了心,便不再多想,吱两盅美酒、剥两个果仁,百无聊赖等着的时候,还琢磨:王费大力qì
对付的是哪个小美人儿?他真想到场观礼。
幸好他没真的看见,否则,也许会吓一跳吧。
如烟额头缠着厚厚绑带,肩上的血没有洗,一张小脸透明苍白的睡在血迹与绑带间,像沼泽里一瓣小小的月光。
王怒目向帐外:“怎么还是昏着?这么点伤就昏到现在?”
太医和医女跪在外头,战战兢兢:“已经用了药,奴才们实在不知娘娘为何如此……”
他们不知dào
如烟的身份,用了个含糊的尊称:“娘娘”。王也没有纠正他们,目光落回到如烟的脸上,嘴角冷冷扬起来:“是吗?”
他的嘴唇触着她的耳垂:“那么我把阿威杀了吧。”
如烟的睫毛抽搐一下:出了什么事?这个人是在用他自己的儿子威胁她吗?
“你喜欢他,是吗?那我就一刀一刀把他片成人肉。”他是在这么说着,“或者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东西?我都把它毁掉好了。你要死,我就让它们给你陪葬。”
他的嘴唇干燥而暖和,而吐出的气息,像一条蛇。
她不想死。她只不过是想逃过他的宠幸,保住她的身子,交给一个更值得的人,然而他总要这样的逼她……他是自寻死路罢。
她睁开眼睛。
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喜悦的光芒,瞳孔稍微带一点金棕色,像某种野兽,或者秋天梢头的树叶,把年轻时的青葱柔软换成了一身璀灿颜色,柔情像水分一般被烤干,仍然招摇着,那么高,好像要把一切好东西都攫为己有,可总有哪儿是不对劲的,痛苦着,像是比谁都清楚的看到那个无可避免的末日就在前面,或者说一年里的好日子都已过去,剩下的事情只有不停的抓取东西喂饱自己的胃,在比闪电还短的间隙中争取尽可能多的享shòu
,而真zhèng
的宁静、幸福,那是哪里都不会有。哪里都不会有了。
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底子,如烟有点诧异,但不足以产生同情。相反,却涌起了更深的厌恶。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快乐呢?为了这么个痛苦的人,就要拖她陪葬吗?她不承认他有这样的权力,天上人间,任何黄金或玉石刻就的法则都不能让她承认这样的权力。
他将她的耳垂含在嘴里,那么一点点小的柔软耳垂,凉得像是雨夜花,含久一点,仿佛要化了一般,耳垂上溅着一星血沫,在他唇齿间化开,腥甜的,像是很久之前某个夜晚的气息。可眼前的孩子还活着,一切都还好,一切都来得及。他的嘴唇有点颤抖。
如烟的眼神安静枯燥。
忍耐到了这种程度,些许的动情、或者厌恶,都冷冷埋下去,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眼角眉梢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咬得重一点,放开耳垂,握住她的脸。真小,这么一张脸,可以用巴掌整个盖住。于是他就盖住,感觉到她的睫毛在他掌心磨挲,笑了:“我不会让你死,这一次……我们可以慢慢来。”
因为高兴的关系,他的嘴唇又有点抖起来:“我会慢慢找出来你喜欢什么、怕什么。我会用绳子牢牢的绑住你。我叫你享shòu
,你就享shòu
;我叫你痛苦,你就痛苦;我叫你……离开,那个时候你才能离开,你知不知dào?——你会怕死吗?”突然把手掌移开,很认真的问她,飞快的又笑了:“这么年轻也许还不怕。但害pà
也是很容易的,如果死得慢一点……”
“我怕死。”如烟终于出声回答。
死亡,寂寞,疼痛,这都是她害pà
的东西,就像他害pà
的一样。谁都不是什么铁石铸成的怪兽,只是血肉之躯,有一颗血肉的、会跳动的心脏。而他若非要把人所害pà
的折磨加诸她的身上,她,必千倍报答。
他似乎有些诧异样子:“啊,你怕……”含糊重复一声,不是很清晰,难道觉得她应该视死如归才对吗?随后又笑了,直起身,将脚踩在她枕边:“那你亲我的脚。”
声音里带着兴奋,好像这真是多么好玩的游戏。她肩上的血、他肩上被她咬出的牙痕,她的疼痛和他自己的疼痛交相辉映,像首叠唱的乐章,声声入耳,铺下的序曲也许能带来不错的高潮?他期待的命令:“亲我的脚。”
如烟亲下去,像服从任何命令。软软的河泥沉默着下陷,屈服于任何轻微压力。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唇角勾起一个微笑。
就像谁都猜不到她会自伤头角避宠一样,谁也都猜不到她对这个人怀着怎样的恨。报复的渴望和脱身远遁的渴望纠缠在一起。叶缔那句清朗的声音里,她忽然扑向床角;而这个人这句命令里,她的心境瞬间化为一片泥沼。
如烟愿意自己在此刻化作一潭烂泥,不做任何抵抗,把他陷下来溺毙。
是这样冰冷阴软的微笑。
而王那个角度,只能见到她柔顺的脖颈。
不知为什么他很失望,面色沉了下来:“行了。”恨恨在房中走一圈:“原来也就是这样的……”再看看她:“撞成这样,难看死了。你先去养一养。”拂袖离去。
他去见了北郡王,吆喝着赶紧上菜,为自己的来迟道个歉,还欠欠身。北郡王哪敢真受他的礼,早跪下去抱住了道:“哥!别折杀我!您快坐吧!”王便坐下,骂骂朝政、开开荦玩笑,推心置腹贴着头道:“七弟,我也就跟你说说话了。要把你派出去我真舍不得。可是——”
北郡王心里格登一下:可是啥?
“西南那边我就靠着你啦。”王叹着气,挥挥手,“你去,给我再立个功,回头我赏你。”
北郡王迷糊着:“西南那边没什么事啊?”
王把嘴凑到他耳朵里:“中原有事!”
“中原……那在东边呐?”北郡王还是迷糊。
王恨铁不成钢的那么嗐一声,很耐心开导:“中原现在那个皇帝,不是打下来的江山吗?”
“嗯哪!”
“他打下来之前,不是明洛家坐的宝座吗?”
“嗯!”
“明洛家的小子不是拉几个人跑到大漠那头去了吗?”
“啊……”
“明白了吧?”王用手点着桌子,“听说那小子要回来跟中原对上了!十有**想从我们这边借道儿。”
“啊!那……”
“是个硬活。我们不打不行。不过,”王的语气缓和一点,“也不用真打,实在不行,把他们赶到北边去,让他们从冰原那边走,大家干净。”
北郡王点头:“大哥英明!我们不能得罪中原,打总要打的。但要是抗不下来,犯不着死抗,那样太傻了!”
王大笑:“你懂得就好!”
哥儿俩继xù
喝酒,一边把几个协同出征的将帅人选都定了。王忽道:“粮饷怎么说?”北郡王借着酒力,一时忘乎所以:“哥!那不是等着你给我吗?什么怎么说?”
“知dào
是我给你就好。”王慢悠悠道,“日子还长着呢。别吞太急了,做得难看,因小失大。”
北郡王一激灵,酒都化冷汗出了。
王这是给他递言语!
他愣了愣,“卟嗵”跪向地上去,脑壳还醉着,晃了几晃,但双手坚定不移扑出去抱住王的腿:“哥,我错了!你救我!”
王看他片刻,“唉”道:“行了。”拍拍他的背,“你从小这么没轻重。还不都是我护着?又不止这么一件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起来吧!”
北郡王明白这话的意思:王要护着他,他有事也没事;但他要敢对王有一点儿三心二意,那就够死几回的。
这个道理他其实早就清楚,要不,也活不到现在。但某些人的本性就像劣质的犬,明知dào
性命和荣华都捏在主人手里,但舒服久了,也会嚣张起来,冲那儿都亮亮獠牙,觉得“老子活得真好”,主人看不过去时,也要赏几鞭子,让他夹着点儿尾巴才好。
美酒在青瓷杯中软软儿打旋,王脸上含着个笑。这个世界太好笑了,所有的痛苦、畏惧,都让他发笑。
但是也许……应该还有些其他东西吧?不是那么在他掌控内的、某些奇怪东西?
他隐隐是有些觉察的,甚至还期待着,虽然现在,什么都没看到。
北郡王终于离开围场、连夜赶回自己府中的路上,遥遥见到一行车马向围场去,瞧那翠色藻饰,应是宫里的车子,不知里头坐的是哪位娘娘。北郡王呆看了片刻,紧一紧衣领。
真是冬天,风已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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